这些马都在陆续交、配生育,也陆续生下马驹,现在在陈道坚眼前就是大片的马厩区,很多母马都开始在冬季生产,到处都有一股腥气弥漫,但陈道坚这个儒学子弟出身的官员却毫不介意,甚至有欣然之感。
大量的兽医和杂役人员在马厩中穿梭忙碌着,也无人来迎接这些高官大员,这也是幕府的规矩,只要手头有事,就不要拘泥于礼节,要是哪个官员不开眼用繁文缛节来麻烦底下的办事人员,被廉政司的人发觉了,虽然不是贪污受贿这样的违法之事,也会被弄的相当狼狈。
陈道坚看的相当仔细,马厩搭造的相当坚实,范围极广,并且做了相当出色的防雪防风的措施,生火给马取暖就不必了,人类能忍受的严寒,战马的适应力应该更好才是。不过每处马厩都搭造的很好,内里铺设着层层叠叠的草束,不仅供战马嚼吃,也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很多新生的小马驹就是滚落到草束中,然后由兽医处理,擦抹血污,取暖,帮着站起来,接着去吸食第一口马乳。
“我给殿下打过保票。”陈道坚满意的道:“五年之后,提供超过五万匹优质的战马,十年之后,二十万匹可以保证,三十年内,虾夷地马群超过百万!”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吏升为虾夷群牧司下的正式官员,穿着蓝袍,此时也是意气风发的道:“大人,只要做成这一件事,也足够名垂千古了
。加上平倭之功,大人将来在史书上必定有厚重的一笔。”
“将来是将来,现在还是将手头的事做好。”陈道坚洒然一笑,继续前行,哪怕是积雪过膝,他也是要将整个方圆数百里的牧场都转一圈,春夏秋冬,每季均是如此。
战马的放牧,并不是说将马群族往牧场一丢就不管了,就算是北虏也要做很多事,驱使战马奔跑,打造更换蹄铁,给马治病,喂养各种配料的精制马料,根据种群和马的特性安排配种,对小马驹的编号训养,还有成年马的训练,战马如果不训练,哪怕是长成了再高大健壮的马也是野性难驯,军中难用就不算合格的战马,这些事情都相当的琐碎,甚至是困难。
别的不说,眼前这大型牧场,除了原本的平原草从区外,还有很多灌木区,林地区,都是被烧荒砍伐清理了,另外拉起边界,盖马厩房舍……这些事动员的人力超过十万人,时间超过两个月,光是府军就过来六万余人,幕府高层流传的笑话就是,陈道坚主持征倭,用不到五万陆师,结果盖个牧场马厩,动员的府军数量居然超过了战事所需。
这其实不算是笑话,破坏比开拓和建设原本就要容易的多。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牧场初步成型,已经不再大规模的购买战马,种群的数量也差不多够了。购买战马的负担,这两年不在造舰之下,更是远远的超过了府军平时的用度开销。甚至计划中的大规模的修路和在民生福利上的投入,加在一起也不如买马的经验。
几万匹上等种、马,均价就是几百贯,加上运输和牧场的费用,所消耗的钱财物资简直是惊人,就算当年天子的内藏库充盈之时也得全部拿出来还不够,可是幕府还是承受住了这样的财政压力和惊人的开销,到如今牧场能到如此规模,陈道坚所承担的压力和担子,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
身为闽人,却常年在冰寒的虾夷地,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所能忍受。
而陈道坚却还是眼神坚毅,并没有丝毫松懈,只是在谈起几年内就能输送大量的数以万计的战马时,脸上才显露出由衷的笑容。
时世变迁,现在的大局已经如当年秦王殿下警告过大家的一样,北伐失败,流寇肆虐,东胡野心勃勃已经不可遏止,明显的是要破关南下,并非简单的犯边抢掠,一旦被胡人占据北方,就是南北朝时的情形再现,当年有多少惨剧,每个读书人都相当的清楚。
幸得有秦王这样的救时济世的豪杰出现,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也就是秦王能够只手擎天,逆流而上。
能为秦王和幕府分忧,数年内把几万匹优质的战马送到军中,加上这些年陆续购买留用的,组成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还是有把握的。
十年之内,幕府骑兵就可以轻松突破十万,这是大魏、建、国之后从未有过的数字。
五年内,将东胡人赶出大魏,十年内,以二十万精锐陆师,十万水师,十万骑兵讨伐东胡,这是幕府与秦王殿下一起商讨的最终决断,并且也是一直在往这个路上奔走努力。
陈道坚踩在积雪之中,天地间无比冰寒,得再过一个月才会冰消雪融,但仍然湿寒难耐,他行走在这样的地方,浑身冰冷无比,但脸上却是笑意俨然,哪怕是冰天雪地,这样的场景,仍然是令他感觉无比愉悦!
……
“魏人陆续在赶来,差不多要到齐了。”
一个穿白袍的天方人满脸惊恐,躬身行礼之时,身体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蒲行风皱眉看了这个部下一眼,换了半年前,这个没出息的货色一定会被他下令拉下去处斩,最低也要抽一顿鞭子,但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
去处罚任何人了。
蒲行风转头问另一个白袍人道:“今天又逃走多少?”
白袍人一脸恨意,沉声道:“走了三千多,我们派船追赶,焚船三,杀了一千多人,剩下的两千多追不上,叫他们给跑脱了。”
“赛义德,不必生气。”蒲行风一脸疲惫的道:“连续打了两千多,我们越打越弱,对手越打越强,我们天方人都感觉吃力,顶不上劲了,何况那些原本就软弱无能的满刺加人!”
在座的天方人都是点头,哪怕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们仍然有无尽的傲气在身上。
天方人是瞧不起满刺加人的,当然三佛齐人他们也一样瞧不上,暹罗人,真腊人,他们也瞧不上。
天方人自诩甚高,其教义之下原本就是蔑视任何的教外之人,但族群之间也是有不同的认同,满刺加人虽然已经屈从天方教义,在真正的天方人眼里还是下等人,只是被驱使的下等族群罢了。
这些满刺加人也确实不争气,南洋地方的土著其实真的素质不佳,太平些他们就干躺着不做事,勉强做一些农耕之事都不太用心,稍微要动脑子的事就做不来。不是说整个族群都如此,其族群内也必定有优秀的人才,但相对于整体基数,少量的精英根本不足成事。华夏人大量到南洋后,百年之下就掌握了各国的经济命脉,无一例外,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满刺加人原本臣服大魏,和其余各国没有太深的矛盾,只是和暹罗互相厮杀多年,当天方人强势而至,大魏水师又退缩之后,满刺加人就改信天方教义,成为天子的附属之一。
这些年来,在蒲行风的带领下,满刺加人也相成为一方霸主,但他们在陆地打不赢暹罗人,海战给天方人当帮手也提供不了多少战力,以蒲行风的能力加天方人为根底,加上大量的优质战船,早期只能四处劫掠壮大自身,实力起来后才想灭三佛齐,就算实力凌架于三佛齐之上,但满刺加人太废物,这么多年的争战下来,对三佛齐还是没有形成灭国之势,更不要说实际的成功了。
蒲行风多方布局,也并非没有感觉到府军水师的威胁,经制之师和乌合之众的海盗是完全不同,身为天方贵族的蒲行风不可能没有认知。但他的布局完全失败,颜奇和刘旦先后身死,然后是康家归附,王直归附,昔年叱咤风云横行海上的五大盗,也就剩下蒲行风一股。
还没有待蒲行风惊醒过来,大魏秦王幕府的水师已经抵兰芳和三佛齐,双方开始在大海上厮杀,战况虽然不大,但异常激烈,双方都不留俘虏,也是明白对方不会留自己活命,每一次厮杀,都是对神经和意志的最残酷的考验,整船的人死去,大海成为血海,每一次厮杀都无比惨烈。
大魏府军水师的官兵是越打越强,越强越勇,而蒲行风的天方人数量不多,仅凭教义支撑才撑的下来,大量的南洋土著,不管是三佛齐人,满刺加人,暹罗人,他们在蒲行风的部下当海盗可不是为了拼命,而是为了抢掠和享受。
其中有数万满刺加人就是其王国的官兵,或是贵族派来的仆从,他们在海盗中抢掠所得一半归自己,一半交出去,就算如此也是相当高的收入了,一旦遭遇逆境,这些杂鱼就打着想逃走的主意,这两年来,蒲行风从最高时的十余万众已经降到了五万左右,其中有近万人是天方人,他就是靠着这些天方人为舰长,靠天方战士组成的中坚武力来控制舰队,但当府军水师主力合集,明显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就算看守再严,诸国土著组成的海盗部属,也是每天都在逃亡,哪怕死伤惨重,只要被抓住就一定会被虐杀,这些土著海盗也是铁了心的要逃。
第五百七十六章舰队
“三兄,”蒲行风按着族中的称呼,对逃亡至此的蒲寿高道:“要不要派艘船,将你和家人送回国中?”
蒲寿高极盼如此,但他知道这个族弟性格阴狠,在这个时候,任何天方人流露出想回国的意愿,用脑子想一想蒲行风会怎么处置?
当下蒲寿高摇了摇头,沉声道:“为兄与那徐子先仇深似海,追捕我蒲家时,老小族人死伤甚多,我最钟爱的幼子也死在逃难途中,这时候我还盼着能创造奇迹,在神佑之下我们击败他的水师主力,到时候杀回福州,我要将徐子先和他的家人都剥皮!”
“甚好!”蒲行风满意一笑,对蒲寿高道:“数日内就要决战,此前一直被魏人用小规模的战事消磨,那是我错了,早前就该放弃一切地盘,集中所有人力和大船,与那魏人一决高下。现在也不晚,魏人步步紧逼,看我步步退让,以为我必败,其必胜?我看未必,那些意志不坚的杂兵跑就跑了,以我数万天方人战士为矛,以我天方大战船为盾,将士披坚执锐,意志坚定,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蒲行风说到最后,两眼中都是狂热之色,显然是已经沉浸在自己说出来的语境之中,他仿佛看到天方勇士以少敌多,以宗教狂热赋予的勇士,奋勇拼杀。魏人是人多船多,但意志不坚,汉人原本就相当的孱弱。蒲行风见识过大魏的百姓,不管是广南东路人还是福建路人,或是浙江路人,都给他一种经商相当精明,但完全没有血勇气息的孱弱感觉,那些男子,宽袍大袖,质彬彬,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模样,人普遍的矮小瘦弱,身体相对于吃牛羊肉长大的天方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弱了。
此时的蒲行风,有着对魏人根深蒂固的蔑视,还有对天方国运的责任感,以及长期为海盗的心态异变,这是一种自大,骄狂,还有嗜血的混合体蒲行风不可能逃走,亦是无路可逃。本土家族为支持他也是竭尽全力,不光是蒲家一家,还有很多天方家族看到南洋这边的机会,投以重注,资金,战舰,人员,都是源源不断的供给。
若蒲行风在南洋这里战败,除死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可言,他若敢擅自放弃逃离,回到天方后也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会连累家族。
蒲寿高这样纯粹的商人不同,在宗族内原本就是外围,而且已经出外百年,其实他不必留在这里等死,但看着眼中满是疯狂之意的蒲行风,蒲寿高只能将头低下,默默祝祷,希望这一次会有奇迹发生。
“蒲行风实力还是最强的一个。”宽大的舰长室中,刘益坐在主位,态度随意的道:“现在其实力还有其盛时的七成,对我们还是有一些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