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知制诰,非普通的备顾问的学士可言,一般来说,这种显贵而清要的职务,就是两府门前的踏脚石,做上几年,积累功劳和资历,又不曾恶了天子,数年之后,参知政事出缺,翰林学士知制诰,就是最有力的竟争者了。
陈笃名已经辞了一次,第二次诏书应该已经在路上,如果有意起复入京,第二次可辞可不辞,一般来说天子会第三次下诏,再辞,就不会再拜了。
“京师已经安稳下来。”徐子先知道陈家是询问自己的意见,这等大事,又属姻亲,徐子先从京师局中回来,当然有相当大的发言权。当下想了想,徐子先从容道:“五叔可以去,对左相也不必依附,凭公心本意做事就可以了。”
“韩相公现在可是一家独大?”陈笃光有些怀疑的道:“明达所言确否?”
“韩相虽然是一家独大。”徐子先笑道:“可翰林学士算是天子近臣,依附韩相公,于其余官职是好事,对翰林学士可未必见得。依我之见,天子应该是在江陵福建各路征辟一些近臣,均在世家大族中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陈笃敬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中已经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赞赏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全作计划
天子一时半会扶不起人,可不代表不想扶人。
从各路的世家大族中挑选可用之才,任在近臣清贵要职上,从中挑选和扶持可用之人,数年之后还是会形成一股牵制韩钟的势力。
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还得看各人的能力和家族的支持力度,韩钟不可能,也没有办法阻制天子这样用人。
除非韩钟现在扯旗造反,当然这也不可能成功,只能造成与天子两败收场的结果。
韩钟现在要做的就是巩固手中的权力,与天子尽量修复一些关系,扶持自己钟意的接班人来接相位权力,将韩党的势力保持下来,这样数年之后韩钟抽身引退,不至于被秋后算帐……
这就是政治,是大学问,天子的心思,韩钟的应对,其实大致就是如此。
徐子先是地处福州一隅的普通国侯,京师之行,陈家的人都当他是侥幸成功,现在看来,这种事可没有侥幸可言,对大势和时机的把握缺一不可。
就以眼下徐子先的分析和判断来说,积年世家的子弟怕是也远远不及。
陈笃光,陈笃中,陈笃名,还有陈正志,陈正宾,李明宇等人在此之前也有过商议,大体的判断是和徐子先差不多,不过众人是文官世家出身,又是官场中人,集众人之力也没有徐子先此时说的清楚明白,见的清楚,不仅陈笃敬对徐子先满是欣赏,在场的人又岂有能例外的?
陈家当然不会绑在天子的战车上,陈笃名可以去获得进入两府的资历,但在入京前一定会摆明态度叫天子和韩钟知道,陈家无意介入这种层级的朝争。
“我们在花厅摆宴等着替明达接风洗尘……”陈正宾笑着道:“还要谈东藩的事?现在就不要耽搁明达去见文珺了,一整车的花等着搬运哪。”
众人皆是笑起来,陈笃敬眼中的满意神色更明显了。
徐子先能力再强,也比不得对自家女儿的些许关心,何况陈笃敬也看的出来,车马上装的花全是各地的名种花卉,保存运输殊多不易,可不是容易得来的。
当下陈笃敬拍拍徐子先肩膀,说道:“你用心了。”
说罢众人离开,由着徐子先带着将大大小小的花盆搬入杏园。
陈文珺也早就在园中等着,十数名仆妇和丫鬟环绕左右伺候着,未婚夫妻再不讲礼法,想单独见面也是不可能。
眼看着心上良人将诸多名种花卉搬入园中,陈文珺霞飞满面,低声语道:“你用心了。”
老丈人和未婚妻子倒是一脉相承,夸人都是这么一句。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亲自交代的,当然要办好。”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人将花卉移盆栽种,徐子先小声介绍各种花的来历,陈文珺则仔细听着,眼中波光闪烁,时不时的瞟徐子先一眼,显是对眼前情景,无比陶醉。徐子先长身玉立,陈文珺身材挺拔,风姿绰约,两人并立,俨然神仙中人,引得丫鬟仆妇们交口赞颂起来。
“待我嫁到侯府,这些花怎么办?”眼看花园里多了过百种奇珍异花,陈文珺反是发起愁来了。
“这些待你将来回娘家时再看。”徐子先笑道:“我都是买的双份,南安侯府别院,也是叫人栽种了一份。”
说起嫁过去的情形,陈文珺这一下大羞,又不禁幻想起嫁过去时的情形。
看来徐子先和记忆中的情形不同,当年的陈文珺就是对徐子先的孤傲和桀骜气息有些好奇,女孩子大抵如此,孤狼一般的男子容易引起她们的好奇心和怜悯心,所谓的感情不过如此。
现在的徐子先却是与此前不同,强大而温存,令女孩子有依靠感和信任感,陈文珺暗暗替自己庆幸,此前昌文侯府相中的人选很多,但如徐子先这般能力强,又心思细腻的夫君,怕是错过了就误了终身。
“小妹很期盼你早些过去……”徐子先不动声色的拉着陈文珺的手,有些冷,他继续道:“秀娘是苦命人,也盼你早点过去主持侯府,嗯,当然最期盼的还是我。”
……
侯府花厅里酒宴早就摆下了。
菜式不多,也不是太讲究,陪客一个也没有,此次见面不是之前娇客上门的状态,五礼俱备,陈家也不必要搞大排场了。
徐子先在客位坐下,陈笃敬坐主位,其余诸长辈,平辈,先后落座。
众人也不寒暄,各自饮了一杯后,陈正宾先道:“朝廷此次将东藩六千户给明达,其实就是把东藩扔给明达了。”
陈笃中点头道:“东藩现在口数一万三千,户不满三千,我不知道朝廷怎么这么厚脸皮?”
众人俱是有些不满,徐子先的大功在手,朝廷封赏要么赐爵,要么给官职,要么就是增加实封户数。
加到六千户看似大方,但地方格局陷制在东藩,户数不足,由得徐子先自补。
看似大方,但在陈家上下看来,东藩二百年都没有经营成功,现在交给徐子先又怎样?
陈笃中苦笑道:“明达有意东藩,不过我要先声明,东藩地方主要是各寨聚集而居,没有商行也没有几家店铺,也没有什么工厂,各家的实封户数和隐户,除了口钱之外,主要就是进奉钱,靠四处揽工做活赚的钱来交纳于上。东藩想赚这钱都没这门路,实封在东藩,无非就是有一两万免费的丁口可用,还不知道用在何处?”
陈笃光说道:“此前我们商量好的,买器械,耕牛,给衣袍,食物,助建房舍,吸引流民,然后叫他们拿棉花来抵,明达受封,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陈家上下最关注的事,所有人都看向了徐子先。
现在东藩除了军政大权名义上还归朝廷,其实所有的移民还不足三千户,剩下的由徐子先自己引入百姓编户齐民,仍然算是南安侯府之下的人。
如果徐子先不愿叫别家占便宜,用免费的力役,一样能把诸多事情给做起来。
这样的话,虽然早期要困难一些,但与陈家的合作基础其实并不牢固了,徐子先能自己吃下去,为什么要将利益让出一部份出来?
“还是照原议来办。”徐子先道:“口钱还算合理,四十天力役也算合理,多余的进奉钱我连南安官庄也打算免了,隐户不易,和官户一体对待,东藩的开发,四十天绝计不够,还是需要大量的人员,钱粮,器械的投入,还要建立商行,码头,这些事也得坚持去做,要给百姓看到好处和希望,他们才会跟着我们走。若是想俭省,驱百姓如牛马,东藩的开发也绝计不会成功。”
陈笃敬在内的诸人,倒是都没有想到徐子先会是这样的表态,一时间,各人都有些楞征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徐子先有意开发东藩,朝廷以养马的名义把徐子先丢在东藩,这对南安侯府也是个不错的契机,迁来流民,补足六千户,东藩等于是徐子先的封地……对朝廷来说则是去掉一个难题,对东藩朝廷早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朝廷极盛之时,东藩也没有经营成功,澎湖倒是发展的比东藩要好的多。
若是分封澎湖,朝廷反而不乐意,澎湖有县城,诸镇,诸岛,有驻军,商行上也比东藩发达一些,澎湖一共也就不到万户,封六千户,等于是把澎湖分给徐子先,朝廷断然不肯。
东藩就不同了,徐子先拿去对朝廷来说也是无伤大雅,反正是治外之地,治外之民的感觉,徐子先在东藩也折腾不出什么大浪来……而南安侯府则可以完全的利用东藩民力,此前与昌文侯府的约定,应该会产生一些变化。
不料徐子先并不愿改变,这只能说明一点,第一,徐子先体恤民力,厚德爱民,这是事实而不是人们的虚传。第二点,便是徐子先在东藩有更远大的志向,民力不轻用,几万口六千户的民力,四十天免役,并不能完成徐子先想要的目标,其所求甚大,志向甚远,所求的远超过陈府众人的想象。
“不知道我们能帮助多少?”陈笃光略有迟疑的道:“一年要投入十几二十万贯,这是小事,怕就是明达所求甚大,将来怕是要投入更多?”
“昌文侯府只要继续在棉田一事上投入就好。”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还是照原议,这两年开出数十万亩的棉田,资金方面所需也就是几十万贯,南安和昌文两家侯府照对半出资,利润也是对半分成。我要额外请求的便是,昌文侯府带头,海外船队在澎湖补水,补食的同时,可以到东藩贸易,昌文侯府可以建一两家商行,棉花,布匹之外,也能做一些瓷器,茶叶,生丝,还有东藩的豆类,皮毛,沙金生意。”
从两浙和江南,还有大魏北方南下的商船,多半是在登州和澎湖两地补充食水,大魏船只,远航能力稍弱,多半是顺着洋流沿海行驶,澎湖处于岛链之中,过澎湖后不管是去吕宋或兰芳,三佛齐,暹罗都是南向即可,往倭国更是方便,距离和洋流都很合适。
正因为一直在澎湖补充食水,所以澎湖发展的还算不错,当然,这不错也就是相对于东藩而言。
对陈府来说,徐子先的请求不算太过份,要有一些投入,对麾下的商民要有一些交代,也就只是如此,不算是大费周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合作计划
陈笃敬一时却未答应,只是看了看陈正宾。
徐子先会意,站起身来对陈正宾长揖道“正宾兄恕罪,这可是要挖澎湖的墙角……”
“算了,算了。”陈正宾极爽快的道“我是知澎湖县,又不是澎湖侯,不是自家产业,何必那么上紧?再说北方和两浙的商船很多,路过澎湖的还是会不少,澎湖的出产,应该也不会太受影响。只是我有言在先,明达你的想法虽然不错,但还是要东藩自家立的起来,不然时间久了,商船还是会从澎湖,何必绕道去东藩?”
这番话既是卖了情谊,也是有言在先。
陈家感徐子先的情义,还有两家合作开辟棉田,纺织布匹诸事,在东藩放一些商行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商船绕道一下去东藩贸易也不是不可以。
但东藩要是一两年内发展不起来,这种行政手段促使的商业行为势必不能持久,众人皆是抱怨之下,陈家也不会坚持太久时间。
有言在先,免得徐子先到时候抱怨。
“不会为难昌文侯府太久。”徐子先颇为自信的道“一两年内,东藩就会大有改变。”
“我虽然不知道明达自信的根源在哪里。”一旁的李明宇笑道“不过我以为明达一定会成功,先敬一杯,以为贺。”
众人皆是举杯,陈笃光等人更是高兴,此次再定前约,陈家困于棉花产量不足也不是一两天了,以福建数一数二的布匹商人,一直要催眉折腰的和江南大棉商打交道,布匹方面,多半是转手,自己生产的数量太少,这就对布匹的议价权根本掌握不了,都得听江南布商的安排,另外就是货源不足,经常供不上海外色目商人的货,令得很多色目大商人不满,很多商船来购布的渐渐不走福建,直接到江南买布去了。
如果能开出几十万亩棉田,一年出产的棉花不在江南之下,纺布的技术来说,福建不弱于江南,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比江南要强的多,只要有棉花,一切均不在话下。
人力,田地,资金都是充足,接下来便是看棉田的开辟和棉花的收成了。
“事不宜迟。”陈笃中提醒道“那边的地我已经找好了,现在要的是烧制砖块的人,赶紧去立窑烧砖,另外就是木作,铁作,还有大量的器械要运到岛上去。盖屋,引入百姓,开辟田亩,准备雇佣岛上居民的钱财等务,也要准备好。”
“九叔要提前派人放些榜文。”徐子先道“我也派人去岛上,张榜文告。”
“对路。”陈笃中赞道“要叫岛民知道他们已经是南安侯府的人,这样安排起来,抵触心就更弱了一些。”
原本各人对东藩开发,百姓是不是配合心有疑虑,毕竟陈笃中是东藩防御使,并不是亲民官,驭使百姓在其职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