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升点头:“那于乔先去试过,无论成败,我们都会领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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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送走马文升和刘大夏后,他还在踌躇,不知进宫后如何跟朱厚照说事。
谢丕过来给谢迁请安,见谢迁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问道:“父亲大人,不知您有何烦心事?”
谢迁打量儿子一眼,冷声道:“为父的事情,跟你无关,你去……”
他本想说,让儿子去读书,但马上想到儿子如今已经中了探花,而且鼎甲可以保送翰林院,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是翰林了,他让儿子继承衣钵的心愿算是完成一半,当即收敛起以前那种不讲理的蛮横作风,语气变得柔和:“朝中的事情,你懂多少?”
徐夫人恰好跟着谢丕一起进来,闻言不由道:“哎哟老爷,妾身进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您是要跟丕儿说要紧事吧?丕儿,那为娘先退下了……老爷为官多年,一定要好好栽培丕儿,毕竟他刚进朝廷,很多事不懂……”
徐夫人说不干涉谢迁跟儿子叙话,但她却出言点明,有什么事可以跟谢丕商量,毕竟父子在朝当官碰到什么事情能彼此信任,旁人毕竟人心隔肚皮。
谢迁道:“你大娘说的事情,有几分道理,我便跟你絮叨絮叨……”
在谢家,谢丕名义上已不是谢迁的儿子,被谢迁过继给了兄弟,就连徐夫人都变成了谢丕的“大娘”,谢迁想起自己以前有什么事喜欢问沈溪,现在他想试试儿子的斤两,便将关于杨子器的事情跟谢丕说了。
谢丕道:“怪不得翰苑议论纷纷,原来确有其事……不知陛下为何要对杨主事如此做?到底杨主事在朝多年,为官清廉,绝对不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之人!”
这回答,显然不能令谢迁满意,他冷着脸道:“杨名父是否无中生有,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不管怎么说,现如今陛下都将一肚子气撒到他身上……你且说,若你去面圣,会如何谈论此事?”
谢丕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
他刚入朝为官,就算学问不错,在时文上甚至可以说已有极高的造诣,翰林院的工作也能胜任,但这不代表他在处理朝事上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此时谢丕陷入了年轻人的误区,便是一定要营救朝中忠义之士,想了许久才道:“那就恳请陛下派人详查此案,还杨主事一个公道!”
谢迁没好气地喝斥:“公道?你可知什么是公道?朝中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
“你说派人去查,若是几位皇陵督工什么都没做,他们敢上书反驳杨名父,说杨名父造谣?”
“你可知为何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出来为杨名父说话,因为朝廷已派人去查过,泰陵玄宫金井里虽然有水,却是死水,未见泉涌。”
“虽然你我都知道,出水的井口一定是被人堵上了,但如此一来不就没有证据了么?陛下心中早就对内阁擅权有看法,料定杨名父乃是刘少傅和宾之派去调查皇陵工期延后之事……陛下这么做,其实是敲山震虎,让内阁少自以为是。”
“若此时老夫去跟陛下谈事,陛下会给我好脸色看?”
谢丕听得目瞪口呆,面对谢迁一连串的问题,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那……那父亲准备不为杨主事说情么?可是……父亲之前答应过两位尚书的……”
“答应是一回事,至于是否去做,则是另一回事……他们为何自己不去面圣说情?说到底,他们也知道这种事要触陛下的霉头,为父在朝中这么多年,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子,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
“为父从来没想让你也做个巧舌如簧之人,但你要记得,若是你没有一张利嘴,最好别掺和进朝廷的是非中!就算遇到事情有人主动挑头,你也只能随大流,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必须先问过为父的意见,擅作决定的结果,便是被搁置一边,郁郁不得志!”
谢迁说完,一摆手,示意谢丕回去休息。
谢丕走后,谢迁微微一叹,摇头道:“我这儿子,还是上不得台面,不知他何时能有沈溪小儿一半的本事,甚至不说一半,有个一两成,我也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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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言而有信,所以他最终还是去见了朱厚照,跟小皇帝谈了杨子器的事情。
朱厚照一脸恼火地看着谢迁。
“……谢阁老,朕一向觉得,你跟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同,你懂的事情比他们多,而且做事更加圆滑,以前父皇便如此评价你,他说:朝中真正能帮到我的,只有您一人!”
朱厚照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谢迁明白,朱祐樘根本不可能说这种话,但他依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恭敬行礼道:“先皇抬爱,老臣实在汗颜……”
朱厚照笑道:“谢阁老既然明白父皇对你的器重,那就应该好好为朕做事。现在朕刚登基不久,甚至尚未改元,朝中大小事情,朕都无法做主……”
又是暗示……
谢迁心里揣着明白,但这个时候他必须得装糊涂。
“陛下,老臣明白陛下登基后的苦衷,但老臣在内阁的境况,恐怕陛下也有所耳闻吧?”谢迁反问。
朱厚照显得很感慨:“谁曾想,你我君臣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谢阁老来为杨子器说情,想必是碍不过人情!”
“其实在朕看来,这种人最该死,总喜欢无中生有……你说泰陵玄宫都已经快完工了,这可是花费四个多月时间,耗费民脂民膏修建而成,他一句话就说让朕改址,还说不改朕就不是孝子!”
“去他娘的,他为他老爹选坟,自然可以随便改,皇陵修造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吗?朕不是想为难这个人,但这个人实在可恶,谢阁老,你说吧,朕应该如何惩罚他?”
谢迁思索了一下,迟疑道:“陛下还是小惩大诫为好,或者……把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如此才能安天下悠悠众口!”
第一六〇一章一家团聚
乾清宫。
朱厚照面对谢迁,发泄他的怒火:“朕自登基以来,做什么事都被人掣肘,现在只是要惩戒一个官品微末的吏部主事,难道也需要安别人之口?那天下人平时是不是没事就议论朕,说朕是昏君?”
谢迁连忙分辨:“陛下,绝无此事!”
朱厚照厉声道:“既然没有此事,那朕想惩罚谁就惩罚谁,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就算朕要杀了杨子器,那也是他自己犯错在先……哼哼,朕就不信治不了一条走狗!”
此时谢迁已经明白,如果他不来帮杨子器说项或许还好些,现在把事说开,等于是推杨子器去死。
小皇帝心中满是愤懑,能化解的唯一办法其实是内阁还政于朱厚照,但现在谢迁在内阁说话不顶用,至于执掌权柄的刘健和李东阳要如何处置,已经不关他谢迁的事情了。
谢迁从乾清宫出来,直接返回文渊阁,见只有王华一个人在,刘健和李东阳不见踪迹。
谢迁有些意兴阑珊,对王华道:“德辉,今日非我轮值,你先处置票拟……若有什么大事,遣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便可!”
谢迁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家人不得接待任何来客,随即他便似模似样请大夫过来问诊,随后高挂病休旗号,在家中安心“养病”。
“既然朝事无从理会,那我便以病养为名在家中多休息些时日,至于杨名父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最好是不要有人再上门来找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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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
五月二十七,沈家一行终于抵达。
沈溪到码头迎接,将人带回城中,先将沈明钧夫妇安顿在提前租好的大宅子中,这里距离总督府衙门只有一条街,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丫鬟奴仆也很齐备。至于谢韵儿等内眷,则返回总督府跟沈溪同住。
知道沈家家眷抵达,城中官员士绅当天纷纷前来送礼。
湖广三司以及府、县衙门都没能免俗,送礼的人把总督府衙门前的大街都快堵住了,沈溪亲自出来回绝,对前来送礼之人表达衷心的感谢。
等沈家上下差不多安顿好,沈溪正要跟妻妾干柴烈火一番,周氏已风风火火赶到,跟沈溪不厌其烦讲起宁化沈家的事情。
“……憨娃儿,你现在官越做越大,不能忘本啊!你那几个伯父,可以安排在你的衙门做事。还有你族兄六郎,现在中了举人,也不知今年会试他考的如何,你看是否先将他调到湖广来,一边帮你做事,一边让他准备应考下一届会试?”
周氏开口,沈溪便知道母亲是受人所托,这些事应该不是周氏自己能想出来的,而是沈明新和冯氏委托她过来打探消息。
沈溪道:“娘,六哥现在在京城,指不定就考中进士,就算他不中,以一个举子学业之繁重,无法一边办差一边备考。六哥现在的地位不比从前,他留在宁化县读书其实比到武昌府更好!”
周氏叹道:“这不是你四伯想让六郎过来跟你多学一点儿本事吗?你祖母不在了,她走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你,可惜你没能回去看看……不过你也别挂在心上,都知道你在外当官不易,而且那时在外领兵,没时间归家,家里没谁怪罪你。不过以后总是要抽时间回去祭拜一下祖坟!”
沈溪点头:“娘,这些事我都明白,不用您来提醒。现在您刚到武昌府,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才是……你先回去歇息吧!”
周氏有些不高兴了,虽然她知道沈溪跟谢韵儿、林黛和谢恒奴刚刚团聚,这会儿正是夫妻恩爱缠绵的时候,但作为一个培养出状元并且已经荣升三品诰命的母亲,怎么都得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威:
“怎的,我这个当娘的碍你事了?为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一年多没见,难得见到你,想跟你说说话都不行?”
沈溪看了谢韵儿一眼,此时谢韵儿虽然有小小的失落,但她还是能做到恪守本分,忍让婆婆。
沈溪道:“娘是否留在总督府过夜?让儿跟您促膝长谈?”
周氏听出儿子话语间的不悦,再看了谢韵儿一眼,终于变得通情达理了些,道:“既然你有事跟韵儿和君儿她们说,那为娘不留下来烦你……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指望跟你过好日子,现在跟你说个话都嫌烦……唉,为娘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有话回去跟你爹说去!”
随后,周氏起身气呼呼离开。
沈溪没有挽留,等周氏离开,他叹了口气,看着谢韵儿。谢韵儿含情脉脉望向沈溪,看向自己相公的目光中充满眷恋。
“相公,您该过去看望君儿母女……”谢韵儿含情脉脉道。
沈溪笑道:“怎能只有君儿母女?不是还有你们母子么?还有黛儿、小文和曦儿,难得一家人团聚,总归要在一起,不过为夫今日可能要辛苦一些……唉!做男人难!尤其是妻妾多的男人……”
谢韵儿抿嘴一笑:“是相公自己娶这么多房妻妾回来,现在还埋怨妾身?相公快些过去吧!”
……
……
沈家人终于又阖家团聚,沈溪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他一直担心家眷在路上出事,但在见到家人的面后,才知道自己多心了。
沈溪先去见过自己的女儿。
小妮子已经一周岁了,当沈溪抱着小丫头时,小丫头正在哭闹,哭声洪亮,骨碌碌的小眼睛四处找寻母亲,也就是谢恒奴。陆曦儿、尹文等女则在旁吃吃笑着,还有个女孩脸色不太好,正是盼子心切的林黛。
小玉等丫鬟在旁侍候,家里别的不多,女人最多,而这些女人都跟着谢韵儿一行返回宁化县,此番又一起来到武昌府。
谢恒奴见沈溪疼惜自己的闺女,不由道:“老爷,您在外日子久了,该给丫头取个正式名字,老爷以为呢?”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在场女眷都想知道,沈家当前唯一的千金应该叫什么名字,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就叫小帽子吧!大哥,这个名字最好不过!”
沈亦儿和沈运在绿儿的带领下来到总督府,直接钻进后堂,她过来后不说什么,抱着沈溪的胳膊就是一阵摇晃。
此时沈亦儿不过才是个虚岁九岁的丫头,但已经像个大姑娘,足足比沈运高一头,上来便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谢韵儿想将自己的小姑子拉到身边来,一把没抓住,却是林黛过来瞪了沈亦儿一眼,沈亦儿见到林黛,老老实实站到后面不再说话了……家里除了沈溪,唯一能治这小妮子的只有林黛了。
沈溪道:“以前给平儿取名字的时候,图的是平平安安……我不是那种为子女取名字越复杂越显得学问高的人,现在这丫头满一周岁了,便给她取名为婷,希望她将来能亭亭玉立!”
沈亦儿不满地道:“那为什么不叫玉儿或者立儿,一定要叫婷儿?这名字不好,还是帽儿好听,哈哈……呃?”
沈亦儿正要张狂一番,再次被林黛拉了一把,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谢恒奴将女儿揽入怀中,高兴地刮起了女儿的鼻头:“婷儿,你现在有名字了,以后你要记得,自己叫沈婷,知道吗?”
这么个小姑娘,一周岁时根本不太会说话,只能叫个单音节的“娘”,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跟谢恒奴亲。而谢恒奴自己还是个孩子,对自己的女儿有时不够细心,全靠丫鬟奶娘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