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张老公爷自己不愿领兵……既然如此,现在本监国宣布,京城所有兵马归我调遣!”
“慢着!”
大殿内所有人都未言语,声音是从殿后传来,只见萧敬迈着大步从侧门进来,焦急地说,“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了?您也该消停消停,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这对您有好处!”
朱厚照道:“本宫为何要听他们的意见?本宫早就有成型的方略,大家比一比,谁都不许作弊,谁赢了听谁的!”
萧敬赶紧劝谏:“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胡作非为,当前的乱局正是因为当初用人不当,此番还是听从诸位大人的意见吧。”
对于萧敬言辞中的无心之失,刘健没有计较,问道:“贼寇兵马已逼近京城,不知陛下属意主持京畿防务者是何人?”
萧敬一脸无奈,支支吾吾半晌,未说出个之所以然来,显而易见,弘治皇帝没指定谁出来领兵。
朱厚照跳上龙椅,怒喝:“父皇安排本宫监国,值此国难当头,本宫不领兵,谁来担当大任?刘少府、李大学士、谢先生、马尚书、张公爷,你们听不听本宫的?”
本来熊孩子以为自己可以一呼百应,但等他发了话,才发现自己说话跟放屁一样,没人搭理他。
马文升出言问道:“刘少傅,你看由谁来领兵合适?陛下既然未属意人选,内阁总要有个定论吧?”
萧敬等人也都看向刘健,均以刘健马首是瞻。
刘健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出来领兵,因为他自问对于军事方面不精通,而且他年老体迈,连城楼都难攀援,如果以他的老迈身躯到前线指挥调度,很可能有命上城墙没命下来。
刘健迟迟没有回答,马文升继而看向张懋,问道:“张老公爷以为呢?”
“嗯!?”
张懋看着马文升,大概的意思是,你怎么不主动请缨?
马文升道:“既然诸位都无法推举合适人选,那就按照太子之前吩咐,诸位各先拿出一份计划,若符合当前局势同时能指挥若定,便以此人主持军机,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臣子中,对于领兵有所觊觎的,只有两位,其一是张延龄,另一位则是熊绣。
熊绣是急于想证明自己,至于张延龄则纯粹为了揽权,而他哥哥张鹤龄就冷静多了,知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
朱厚照见没人反对,兴冲冲地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听明白了马文升的意思,既然谁都不想把责任扛在肩上,那就只能笔下论高低,谁想主持大局,就得先提交一份合适的计划书,然后评出优劣。
谁不想领兵,可以直接上呈一份糊弄的文案,回头就说自己对于军事一窍不通。
这也是充分按照大臣们的“自愿”行事,想上的上,不想上的就藏拙。
第一二一〇章策问比试
文华殿内,司礼监太监过来帮忙,每位大臣跟前都添置了桌椅和文房四宝,以便将心中计划写出。
这对主持兵部事务的熊绣来说并非难事,甚至连太子朱厚照写得也很顺手,可对于其余大臣来说,仓促间草拟一份行之有效的计划,要求显得高了些。
“几位大人,你们快些写啊,陛下,还有大明太祖太宗皇帝,可都在等着诸位!”萧敬看到众大臣落笔艰难,心中无比着急。
在他看来,只有眼前这些肱股之臣才能拯救大明于危难,但除了熊绣外,其他人似乎对京畿防备之事并无太好见地。
刘健和李东阳,对于京畿防务有过商谈,但多属老生常谈。在他们看来,京畿防备无非是在于守住城池,但对于细节就不甚了了。掌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懋,虽然声望卓绝,但少有临战机会。
等朱厚照洋洋洒洒写出几百字,抬起头来,才知道原来他崇拜的几位老臣,这会儿都还在干瞪眼。
朱厚照立即催促:“几位爱卿,为何不动笔?再不写,本宫可写完了,别到那时说本宫不知道尊老爱幼!”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马文升和张懋,目光最后落在熊绣身上。
实在不行,就让熊绣出来主持军务!
毕竟满朝大臣,似乎只有担任兵部侍郎多年的熊绣能当此大任。
朱厚照继续埋头书写,谢迁一咬牙,也开始在白纸上落笔,他提出战略,主要在于一个稳字,固守京师不出,等各地勤王兵马抵达,再跟鞑靼人交战。
刘健和李东阳干脆就没动笔。
张延龄使出吃奶的力气写了些,但无非是城门城墙如何防备,大局观太差,大家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谢迁、熊绣二人身上。
“本宫写好了,几位卿家还需要多久?”
朱厚照第一个放下笔,他撰写的军事方略字数多达上千,洋洋洒洒十几篇,但笔记就不敢恭维了,朱厚照的字,连基本的工整都做不到,中间有不少涂鸦的部分,看上去乌七八糟。
熊绣第二个放下笔,五百字已是他竭尽所能。
至于谢迁,最晚动笔,但所写内容相对殷实,字数跟熊绣大致相当,加上张延龄一份不到三百字的方略,一共四份答卷摆在众大臣眼前。
刘健和李东阳正要上前拿起策问查阅,朱厚照上前阻止:“几位卿家,你们还没说好,如何定胜负?”
刘健回答:“太子殿下,当然是以切实可行为准则,若所提方略得体,便可中选,上呈天听!”
朱厚照有些不满:“说来说去,还是要由父皇定夺,如果父皇有主意的话,早就拿出决定来了……他若知道这份策问是我书写,一定不会同意我主持军机。几位卿家,这样不公平!”
谢迁劝解:“太子殿下,天下兵马调度之事,素有都由皇帝定夺,若太子对于军务有见地,陛下自会赞同。”
谢迁的意思是,这天下都是你们老朱家的,你老爹对我们这些大臣不信任,才迟迟没有定下谁来统兵,但若你这个储君有能力,你老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
“好,那就开始吧……本宫第一个交卷,字数最多,可别弄混了!”朱厚照很怕这些大臣赖账,亲自站在桌案边监督,他想倾听别人对他的评价,很想知道,自己才能如何,说白了他对自己也缺少一个客观的了解。
……
……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率先阅读的是谢迁的答卷。
谢迁“稳守不出”的方案说白了就是依靠京城的城墙跟鞑靼人周旋,坚决不出城跟鞑靼浪战,拱手将战场主动权交出。
这方略看似窝囊,但却是眼下老臣的第一选择。
受中庸思想影响,绝大多数大臣都抱着“无过便是功”的看法,认为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胜利,如此一来龟缩不出便是最好的选择。
李东阳道:“固守固然有其必要,但若狄夷兵马日夜不停歇,连续发起攻城,不知京师可保几日安宁?”
谢迁回道:“京师城墙高深,即便日夜攻打,也足以坚守两月以上,完全可以等到各地勤王兵马抵达!”
“唉!”
张懋叹了口气,道,“如此等于放弃居庸之险,若西北各军镇边军无法将北寇残留在宣府、大同周边兵马清剿,这一战就会转入相持,三五月内都未必会有结果,如何能确保京畿安全?”
言外之意,张懋对于这种消极的应对方案不赞同。
固守不出意味着京城外所有地区都会被放弃,届时京城将会陷入孤岛状态,就好像土木堡之战的翻版,即便京城防御再稳固,兵马和粮草数量始终有限,如果鞑靼人坚持围城打援的战术,长此以往,京师终究会陷落。
谢迁道:“难道有更好的方略?”
刘健道:“于乔切勿心急,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久攻之下必有失城,无论是城防,还是守城将士,一旦一环出现问题则京城危哉,此不可轻易尝试!”
刘健虽然对军事不太懂,但他读史书很多,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久守必失。
大军压境,城池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纰漏,有可能是在出兵时不小心被敌军所趁,诸如靖康之耻;又或者是城防驻守人员投靠敌军,诸如靖难之役等。
要守住城池,单靠防守很困难,驻守将士注重的不是国仇家恨,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功名利禄,即便外夷入侵,仍旧会有贪生怕死之徒为了自身荣华富贵,充当蛮夷的走狗。
所以,谢迁这篇纯防守的策略并未得到赞同。
随即是熊绣的策略。
熊绣这篇策问的中心思想,也是固守待援,但熊绣军事上的造诣,明显要比谢迁高深许多,他提出来,要在稳固防守的同时,调动京畿周边兵马,分别驻扎于京城周边的堡垒,互成犄角之势,牵制鞑靼人。
李东阳道:“熊侍郎这篇军务策,不失沉稳,与狄夷兵马周旋,攻守兼备,是为上乘!”
在两篇军务策比较中,李东阳更支持熊绣的作战思想,谢迁对于京畿防备知之不详,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排,而熊绣因为在兵部任职多年,对于京城的军队和地势了若指掌。如此一来,自然能提出更多切实有效的策略。
李东阳询问了刘健的意见,从反馈来看,也对熊绣的观点赞许有加。但问题是,熊绣只是兵部侍郎,让熊绣出来主持军务难以服众。
上一次京城保卫战的总指挥于谦,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如今临阵将刘大夏的兵部尚书撤职而换上熊绣,明显不合时宜,毕竟刘大夏在宁夏镇也获得胜利,现在还在领兵回京勤王的路上,此时撤换刘大夏,会令三边将士军心不稳。
马文升道:“不如,以汝明为副帅,刘少傅挂职正印,与鞑靼兵马一战!”
谢迁并未因自己的策问没选上而苦恼,点头附和:“如此甚好,不若即刻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几名大臣旁若无人评说,朱厚照听得云里雾里,心里琢磨:“这就商定完了?怎么没听到对我那篇军务策的评价?还是说他们已经评价完了我没留意?”
“喂!”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开口,“几位卿家,你们在说什么?本宫这篇策问,你们可有看过?这可是本宫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写这么多字呢!”
同样不满的还有张延龄。
只是张延龄在这班老臣面前,没什么说话的资格,而且他知道自己所写基本是临时拼凑儿成,根本不顶用。
刘健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一脸坚持,只好将朱厚照的军务策拿起来阅读。
第一二一一章形势危急
谢迁和熊绣的军务策,都是以防守为主,二者不同之处在于,熊绣对京城山川地势以及兵力分布了解比谢迁更透彻,这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谢迁身居内阁,六部事情都有所涉猎,但具体深入就不如六部堂官了。
刘健看了朱厚照的军务策,发现这是一份以进攻为主的军务策,可说是“另辟蹊径”。
“刘少傅,您……”
谢迁很好奇朱厚照在策问中究竟写了什么……还别说,篇幅不少,厚厚一叠一看便知道是长篇大论,虽然字体不工整,中间修改之处颇多,但足以证明太子是用了心的。
刘健眉头紧锁,显然朱厚照提到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思考。
李东阳和张懋等人,对于太子军务策上写的什么内容并不关心,在他们看来,无论太子见识有多高,也无法企及兵部侍郎熊绣,否则熊绣还有脸在兵部第二人的位置上干下去?
刘健看过后,微微摇头:“太子策问中许多想法,老臣无法接受!”
不说不好,而说无法接受,说明朱厚照写的不完全是废话。朱厚照闻言不满地抗议:“刘先生,您说不好,总要说出个理由吧?京城可没想象那般大,之前已连续戒严两三个月,城里的粮草物资最多再支撑几个月就会出现问题,而城南和城东城墙老旧,朝廷曾有意扩建南城,但无端拖延,现在鞑子犯境,若连续攻打其中一门,城墙必不堪重负,若崩塌当如何?”
朱厚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前所有人都当他是无知顽童,不会有什么好见地。结果上来第一句,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城南和城东城墙老旧急需修补一直是户部和工部面临的老大难问题,之前顺天府曾奏请此事,工部也向朝廷提出加固城墙,结果朝廷这几年开销太大,加上弘治皇帝一直筹备出兵塞外,为儿子登基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使得朝廷银根收紧。再加上之前战事一直是在边关进行,如论如何也料不到京城会受到威胁,于是城墙修筑便被搁置一边。
修筑加固京城城墙的奏本,到现在还留中不发,说明皇帝不是无心,只是暂时没腾出手,又或者说是没找到这笔专项资金的出处。
李东阳打量谢迁,目光好似在说,于乔,是你告诉太子这事的?
显然,现场没有户部、工部的人,众大臣对此事知之不详,没有人会对京城城墙加固这样的“小事”加以留意,熊绣和谢迁在撰写军务策的时候,也都没想过这件事对京城防务有何影响。
刘健脸色不好看,素来被轻视的太子能有此见地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道:“太子殿下,与狄夷兵马交战,历来以防守为主,如何能主动出击与之硬拼?”
朱厚照嚷嚷道:“谁说不可以?我大明骑兵并不比历朝历代差,想我太祖、太宗皇帝,就曾出兵草原,打的蒙元余孽节节败退。”
“往前数,唐朝有李靖、李绩等人灭吐谷浑、高句丽、北突厥,再往前,历史有那么多名将,更有汉朝大将卫青、霍去病,主动出击跟胡虏一战,功绩彪炳千古,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