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的老婆,一下扑到棺木前,非要将棺木揭开,众人将其死死抱住,这女人便一下滚倒在地,哀嚎,蹬脚,以手抓地,滚了一身纸灰,粘了一头的草屑。
卢芸凤和薛静怡上前扶起陈掌柜的老婆,卢芸凤说,“嫂子,陈大哥走了,日子还要往下过哩”薛静怡将陈掌柜老婆散乱的头发,索性解开了,重新为其梳头。卢芸凤便将陈掌柜的小女儿,抱在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将孩子的头转过去,不让她看见她母亲一头散发的悲伤模样
秦效礼看着这一切,起先一直紧绷着的脸,此际慢慢扭动了起来,起先一直盈盈的眼眶,如今慢慢有了眼泪流出,抽吸着鼻子,索性将披风撩起来,盖住了自己的头,不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披风遮盖之下,只见秦效礼的肩膀一下下抖动,一高一低
吴先生在秦效礼的肩膀上,拍了两拍,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语言,似乎皆无必要的
在济源盛,狗娃子年龄算是小的,但他待在济源盛的时间,又比大多数伙计都长。
狗娃子想起上回和陈叫山打架的事儿,末了,陈掌柜说,“狗娃子,你拳头硬,爱打,好,回头我让你好好打从今儿起,到明年立夏的饷银,包括年底的红包,开春的彩头,你统统要了”
此刻,陈掌柜静静躺在了棺木中,再也没了训斥和苛责,过往诸事,恍如隔日
狗娃子将头上的孝布,朝脖子上一缠,吸了下鼻涕,“呼”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操他娘的天葵社,老子找他们算账去日本人算什么狗玩意儿东西,有本事明着来呀”
狗娃子这一喊不打紧,济源盛的伙计、打手,货队的兄弟,听见了狗娃子的吼喊,纷纷激动了起来
“找日本人算账去,让日本人给掌柜的抵命”
“杀光日本人,烧了天葵社,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走,我们都去,老子这条命是掌柜的给的,掌柜的不在了,老子还怕什么”
“走走,我也去,豁出去了,不杀死日本鬼子,誓不为人”
“还有那个沈庆非,的汉奸奴才,取他的人头来”
秦效礼“呼”地揭开披风下摆,将脑袋亮出来,一下站起身来,将腰里的枪摸了出来,厉声暴吼,“闹什么都闹什么还嫌不消停吗去你们都去,都去送死吧,去啊”
陈掌柜的两个孩子,被刚才的纷乱,吓得哭了起来,卢芸凤和薛静怡便连连哄着孩子,“怕,怕,没事儿,没事儿啊”
吴先生冲众人一拱手,“诸位,陈掌柜尸骨未寒,下面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望诸位莫要冲动我们越是悲伤,越是愤怒,现在,越要忍着”
“噶咚”一声闷响,铅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传来两声闷雷,声波一下下传递开去,似将云朵都撕裂开,又合拢了去。
隆冬之雷,极为鲜见,人们猛然听见雷声,皆朝天上看去,天空忽地变得明净了起来,明亮了起来。天地间的风,却忽然由小变大,吹刮得树木一律倾斜,灵堂外的花圈、孝帐、挽联、纸扎,搭建灵堂的围布,被吹得“扑簌簌”颤,一道道细细皱纹,大大小小的白花,便随风卷上了天,犹然而去,恰白蝶纷纷
又一声惊雷传响云层被捅破了,瓢泼大雨,纷纷而洒,天地瞬间一片迷蒙。西院被烧毁的库房,焦黑的木炭,经雨水一冲击,跳溅着黑色小花小泡,流淌着黑水,弯弯曲曲
人们忙着去拴紧灵堂的拉绳,用大锤将木橛子砸紧,将花圈、孝帐、挽联、纸扎朝室内转移,用油布去遮盖泥灶和锅碗瓢盆,用木杠去顶积聚在灵堂棚顶的雨水
一阵忙乎完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场离奇的冬雨,淅淅沥沥地下,泥浆跳溅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拴系住了,眼神怔怔,眼神空空
漫空漫天的雨,漫天漫空的风,淋着,刮着,西京城墙垛口上的红灯笼,红润润,扑棱棱翻转
越过东城墙,风,依旧大,雨,依旧下,城东监狱内,一片雨雾风海
陈叫山此际在密室中,与白爷相对而坐,虽看不见外面,但四遭的声响,已然令白爷触动,白爷幽幽地说,“风起了,雨来了,江湖汹涌了”
白爷将自己多年来的阅世心悟,并结合城东监狱诸多犯人的唏嘘经历、故事,写成了一本恒我畿录,赠予了陈叫山,并说,“没有人愿意入监坐牢,没有人愿意被束缚囹圄,可是,也没有多少人懂得,如何防止、规避牢狱之灾杀人放火,偷盗抢掠,淫亵纲常,不矩律规,以为不做此类事体,便可静安和平,永享安康大错特错”
“江湖是小社会,社会是大江湖,为人之道,若无大悟守身,寻其恒我,你不犯事,事会犯你,你不惹人,人却惹你,你不招祸,祸亦招你”
“这一本恒我畿录,倒不是什么秘笈玄册,但若悉心阅之,便可自我定位,找到恒我之所在,于江湖,于社会,皆有避祸趋福之绸缪”
陈叫山废寝忘食地阅读着恒我畿录,白爷便劝解说,“事亦至恒,恒而恒我,过犹不及,欲速不达”
尽管只阅其小小一部分,陈叫山已然觉悟善恶是非,忠奸愚聪,并非人之本心,更多时候,人犹如飘零于江面的一叶,随浪起伏,颠簸不由己,浮沉而自惘。然而,若能寻到恒我所在,依循性情而为,辅之恒我其道,便可使一叶化为一石,或是一峰,任你潮涨潮落,水高水低,我自稳守恒我,不为所变
白爷的江湖地位,近两日,陈叫山通过其无所不在的眼线活动,犹然得见,深为赞服
白爷放出去的指示,短短时间里,秦效礼、陈掌柜之详细情况,迅速有人呈报回来,而关于陈叫山在城东监狱之细节,亦快速传递到卢家货栈
陈掌柜的死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城东监狱密室之中,陈叫山站立起来,面向西面墙壁,久久默立,长叹而吁
“白爷,督军府的韩督军和杨秘书,要过来探望陈大哥”一位黑衣人进到密室中,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珠,“现在汽车估计已经快进监狱大门了,赵监长和一队长他们在雨里候着哩”
白爷淡淡一笑,“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第296章通达
风雨大作,密室之外的长廊上,远远地,有影影绰绰,恍惚交错
赵大世与一队长,于前领路,韩督军和杨秘书其后而随。
“督军请,杨秘书请小心这儿有台阶”
白爷在外的眼线,将陈叫山在监狱的细节,传递给了卢家货栈所有人,亦将江南薛府与张督军之关系,济源盛酒筵之情况,全都传递给了陈叫山。
四人进了密室,陈叫山转头看去,因有逆光,四人皆黑乎乎一片,似不辨其容,但通过四人各自的姿态,已然可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