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犬吠,再无人声
然而,恰在这冬夜,总有一些夜游者,或是扛了木梯,以竹竿绑了剪刀,贼首贼脚去偷住家户吊在室外的腊肉、熏肠等物
但在济源盛院墙以西,出现了四个黑影,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弓箭,是油瓶,是火药包子,以及用黑布包裹了的长枪
济源盛的库房,恰在大院以西。
四个黑影在冷风中摸索了一阵,攀上了西头一棵高高的大槐树。黑影从箭筒里摸出了羽箭,箭头上早已缠好了丝绒,伸进油瓶里一浸,擦了一根洋火,将其点燃了
在射出火箭之前,将火药包子的捆线松开了,奋力朝济源盛库房屋顶上丢去。兴许是冷风乱吹,树枝“嘎吱吱”的声音,一直响,济源盛大院的几只狼犬,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曾叫唤几声
“嗖嗖嗖”一连串几支火箭,射飞出,正正扎在济源盛库房的屋顶、屋檐、木柱上
眨巴眼工夫,大火燃烧了起来,经风一吹,愈烧愈凶,呈一片火海之势
狼犬狂吠了起来,济源盛的伙计们都冲了出来,浓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连连咳嗽,流眼泪,有人慌乱地去取扁担,去井上挑水,有人在花坛里挖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喊陈掌柜,“掌柜的,不好了,库房着火了”
济源盛大院里一片混乱,火光映红了半天天,陈掌柜看见库房的门板,在“噼啪”声里,“哗啦”一下倒下,库房里的檩条、椽子,不停地朝下跌落,大火,浓烟,“噼啪”声,焦糊的气味,萦乱在库房中,陈掌柜捶胸顿足,“作孽,作孽啊,让人活不下去了啊”
大槐树上的黑影,晓得自己很安全,此时的济源盛,人们都在关注火势,无人会朝这边看来
有两个黑影,将长枪架在大槐树的枝杈上,瞄准,再瞄准,搜寻,再搜寻
“去,快去啊能捞多少是多少啊”陈掌柜左一跑,右一跳,两手挥舞着,红红火光映照之下,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愣什么快去啊,快去”
“”一声枪响
陈掌柜手臂刚刚扬起来,正要挥去,后背上便中了一枪,棉袍上顿时一片血
“”接连又是两枪
一枪打在陈掌柜后颈窝上,一枪打在陈掌柜太阳穴上,一股血浆,扑飞出去,红的颜色,在火光中,反倒令人不辨详情
陈掌柜平平展开来,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济源盛的伙计们,慌乱起来,有朝隐蔽处躲避的,有过去搀扶陈掌柜,连声叫唤的,有四下张望,寻找枪声来源的
四个黑影,确认陈掌柜已被打死,死得硬硬的了,便从大槐树上“呼”地跳下,在一片纷乱间,疾步跑去了
大火惊动了左邻右舍,惊动了一个片区的所有人,人们纷纷起床,各自想着各自的办法,用水浇,用土压,用泼了水的棉被捂,防止大火肆意蔓延,烧个没完没了
狗娃子将陈掌柜扶在臂弯里,一连喊了几声,感觉陈掌柜后脑勺上的鲜血,不停地流,几乎快要将自己的袖子打湿了,伸手在陈掌柜的鼻孔上一探,惊叫一声,连忙大喊起来,“快去找秦排长,快去找秦排长啊”
韩督军开着汽车,带着秦效礼和杨秘书,率先抵达济源盛时,济源盛的大火已被控制住了,但西院一带,一片狼藉,焦炭上冒着缕缕青烟,浓烈的气味,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陈掌柜被伙计抬到了前店,身上盖着一张白布,秦效礼走过去,轻轻揭开白布,无须再去探鼻息,无须再去听心跳,陈掌柜许是突然遭遇枪击,脸上的表情并未有惶恐和意外,反倒略略带着焦急,眼睛还大大睁着,似要喊出一句话来,要伙计们赶紧抢运库房里的物资
秦效礼用手掌轻轻抚过,使得陈掌柜大睁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妈啦个巴子的,哪个的这么大胆”韩督军两手叉在腰间,大声骂着,“一个个的,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
杨秘书长长叹息一声,“除了日本人,还能有谁呢”
第295章悲欣
千缘万由,死者为大
陈掌柜的死讯一经传开,西京城的大小商家,往来客户,商会代表,纷纷前来济源盛吊唁
因于一本山水册页,一朝发家,因于一尊青铜宝鼎,一朝丧命陈掌柜之一生,盛于古玩,丧于古玩,人们纷纷议论之际,默思,唏嘘
身为故交,秦效礼派出手下士兵,在灵堂前忙来忙去,而他独自一人,坐于角落,以手撑头,黯然神伤
卢家货栈的人都赶来吊唁了,吴先生手书一幅丈二挽联,“驾鹤云游”,纸蟒悬垂,迎风飘摆,飘摆着人们心头无可名状的怅然
济源盛货队的领头,跪在灵堂前,将头磕得震天响,一下下用拳头砸地,袖子扇起的凉风,吹得纸灰一尺高,“掌柜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哇”货队的兄弟便过来搀扶他,纷纷劝慰
昨个还在大摆酒筵,推杯换盏,笑语频生,今儿却就永眠棺内,再无声息,纵是陈掌柜有千般不是,此际里,阴阳相隔,还有何怨
卢芸凤和薛静怡,哭得眼泪满脸,声声悲恸
吴先生和秦效礼、骆帮主、刘掌柜,坐在灵堂一角,吴先生十分明了,秦效礼心中纠结了很多事情,而陈掌柜之亡故,那些纠结,化作惘然,更为木木,即便是悲伤之泪,怕也流不出来了
掏挖墓坑的兄弟们回来了,济源盛为其熬了一大锅杂烩汤,有人给秦效礼端来一碗,秦效礼没有推拒,伸手接住了,却也不动筷,就那么端着,仿佛以杂烩汤为镜,在碗中照着自己的样子,眼神怔怔
“秦排长,吃一点吧,暖和暖和身子,后头这事儿还多,都要你张罗哩”刘掌柜走过来劝着秦效礼,“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归难过,这饭还是要吃的”
秦效礼没有说话,端着碗便开始吸溜,也不顾杂烩汤的热烫,竟一口气将其吸溜完了,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咣”地一下,将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秦排长,秦排长坐下坐下”骆帮主见秦排长要站立起来,眼睛瞪得圆圆,谁都晓得他要干什么,便赶紧将他抱住了
陈掌柜的老婆,领着一儿一女,从乡下赶过来了,孩子尚小,不晓得生死之事,懵懵懂懂地看着灵堂上的烛火飘摇,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