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花开旧土,梦碎金殿(2 / 2)

他语声未歇,又冷冷吐出一语:“那李曼文,不知敬重皇后之名,将她逐出宫去。”

说罢,身形已然隐没在金殿深处,只余那被掀翻的御桌与瘫软在地的内侍,愣愣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冷汗浸湿衣襟。

他缓步徘徊,直至踏入皇宫最深处的一隅。此地寂然无声,长廊两侧灯笼俱灭,墙壁素白无饰,竟无半点生气,仿若幽冥之境,与世隔绝。

他的脚步,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引领,径直走向那一处他曾誓言不再踏入的宫殿。

她的宫殿。他昔日唤作“家”的所在。如今,却成了她的归宿——。

“她并不值得。”他在心底冷冷地提醒自己,语声如铁,“你是皇帝,拥有江山、社稷、万民……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可当那扇朱红宫门在他指下轻轻推开之时,一缕淡香袭人,宛如春风初至,让他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稍稍醒转。

他踏入那座花园——她亲手所植之地。

园中春意初绽,灰枝之上,翠绿新芽悄然探首。生机与死亡并存的静谧间,那棵熟悉的冬梅赫然挺立,枝头累累红果,如血似珠,在微风中微微颤动。

他的目光忽地定在树下——仿佛她的身影轻舞其中,衣袂飘飘,笑颜如旧。

“怎不试一口?这红果,得等最后一场雪过后才最甜。”她的声音仿佛从枝头飘来,柔和如昔,扣人心弦。

他怔怔伸手,摘下一枚通红果实,掌心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与气息。

他记得那味道。酸中带甜,清冽如初雪,芬芳似她的发丝。他曾饥肠辘辘,几日滴水未进,那一刻,这枚果实便成了他心头唯一渴望。

他缓缓举果至唇畔,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

他轻咬一口,闭上双目,等待那熟悉的甘甜盈满唇齿——

果实一触舌尖,滋味如燎原之火,瞬息之间席卷五脏六腑。他身子一震,只觉苦味如浪潮翻涌,直冲咽喉,顿时呼吸窒塞,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

苦,竟苦得这般霸道,恍若吞了世间万毒,连一丝甘润都无。

他猛地俯身,将那果实吐出,喉头涌动,强作呕吐之态,却难将那苦味驱离分毫。那滋味像毒蛇缠绕,紧咬着舌根不放,又似铁钩般抓入腹中,每一下都撕裂神经。

他手中果实滑落,滴落在石阶之上。他仰首望向那棵结满红果的冬梅,眼神中尽是痛苦与怒意。

他一抬手,虚空一震,枝头红果纷纷坠落,如雨点般洒落庭院,落地无声,红得骇人。

他再欲挥掌毁树,终究止住了手。那是她亲手所植,纵然心如刀绞,他亦无力下手。

他转身踏入宫殿深处,拾级而上,缓缓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那门后,是他以灵力恒守不朽的禁地,也是她最后的栖身之处。

幽暗的屋内,他点燃蜡烛,微光映出她安卧的身影——静谧如昔,美得不可方物。那玉肤似雪,唇如初春熟桃,仿佛随时会轻启笑靥。

他走近,跪坐榻前,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肌肤,低声呢喃:“只要我拥有足够的力量,便能唤你归来。届时,你会再次为我而笑,永远伴我左右。你我,将同登神位,永不分离。”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瓶中封存着长生之法的关键。他望着那幽绿的液体,眼神沉沉。

他知道,他必须活着。为她,也为那尚未完成的誓言。

他伸手触及那道他亲手布下的结界,只觉其波光微颤,仿佛风中残烛。体内灵力随之涌出,注入结界之中,试图稳固。

然而,结界骤然震荡,一声闷响之后,猛地炸裂,震波如狂潮,生生将他震退丈许。他踉跄倒退,目光锁住榻上的女子——

她的身躯,竟在光晕中缓缓化散,似朝霞中升起的晨雾,悄然无声。

“不——!”他失声惊叫,猛地扑向前方。

可她的形影,如同被春水冲走的落花,从他指缝间滑出,径直飘向庭院深处。

他怒吼如兽,振袖祭出一张黑色灵网,欲将那点点白光囚缚掌中。奈何那光芒如烟似雾,不受拘束,穿网而出。

“你是我的!”他咆哮,疯魔一般疾掠而出,追随那道流光奔至院中。

然天不遂人,他脚下一绊,扑倒在寒气逼人的石阶之上。睁眼望去,唯见那点点光辉,如西风中残灯,愈飞愈远。

金色的战袍随风翻飞,竟如秋风中一叶飘零。

“不……别走,求你……”他低低哽咽,话音微弱如风中絮语。

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欲挽回那道正在消散的魂魄。可手中空空如也,连余温也未曾留下。

那些被他埋藏心底最深处的惧意,猛然倾泻而出,宛若潮水般淹没理智。他再也无法看见她的笑靥,听不到她轻唤他的名字。

她不会再与他并肩观月,更不会与他一同看火虫飞舞。

“不……不……”他喃喃低语,声音仿佛被秋雨压弯。

继而猛地仰天怒吼:“不——!”

他化作一道残影,破空而起,朝着那已然消失的光点追去,哪怕一丝微末的痕迹,他也不愿放过。

不久,他体内灵力耗尽,自空中坠下,重重摔落在那座失去生机的花园之中。昔日金甲耀世的帝王,如今不过是一团摔碎的残影。曾信誓旦旦要登神位,俯瞰万界,此刻却只觉人间寸步难行——若无她在,世间一切再无意义。

他仰卧于地,泥尘染尽金袍,思绪如风中残烛,连灵魂也似被冰雪封冻,麻木不堪。

他终于明白,失了她,他再不能食,不能寐;再不能以皇帝之躯自居。她已远去,留他一人枯守荒城,这便是世间最苦的刑罚。

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内中幽幽流动着一缕晶亮液体。目光落在那瓶中残光上,他怔怔良久,旋即垂下手臂,将瓶子轻轻置于胸前。

那是她留于人世的最后一物,是他为求永生所炼之钥,是没有她的长命锁魂之证。

“我错了……”他低喃着,眼中浮现疲惫与悔意,仿佛终于承认了那无法回头的错。

寒风凛冽,幽影重重将他包围。他仰望星空,却看不见一颗星,只觉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世间再无可留之物,再无可念之人。

忽有几枚殷红的浆果自树下滚落,伴着初春的晨风,悄然滑至他掌边。他微微侧首,指尖拈起一枚,果皮似血,红得刺目。他未言,只将其置于舌尖,苦味便似潮水般浸满心头——那是悔恨的滋味,亦是爱而不得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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