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约莫五旬左右,面白长须,长着一张颇为威严的国字脸,只是如今却目光闪烁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忧虑,此人正是现任的浙江巡抚潘汝桢。
思君亭里有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着几个精致的茶点,潘汝桢便坐在是石桌旁,在他的旁边坐着两名衣着华丽的男子,而两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垂手站立在一旁伺候,另有两名丫鬟正蹲坐在亭子的另一个角落煮茶。
五月的杭州天气原本已经有些闷热,但不久前刚下了一场小雨,阵阵凉风不断拂过,吹得人凉爽不已。
潘汝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先苦后甘的味道在舌尖里打转,他不禁赞叹了一声:“好一个雨前龙井,确实是名不虚传。”
一名穿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拱手笑道:“巡抚大人好见识,雨前龙井虽好,但也要有品味的人来能尝出它的妙处啊,若是给了那些不识货的人来品尝,跟牛嚼牡丹有何区别?”
“任公说得对,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这龙井到处都有,但能品尝出它的妙处的人却不多,从这点来看,巡抚大人不愧是吾等江南士绅的楷模啊。”
面对着一个接一个的彩虹屁,潘汝桢只是轻轻一笑,颔首道:“许员外、任公过奖了,说起来你们二位才是咱们杭州府士绅的楷模,此番本抚请二位前来就是跟二位商议一下大事的。”
许员外和任公飞快的对视了一眼,随即立即分开,俩人自然是知道潘汝桢这次来找他们所为何事。
任公点头道:“巡抚大人请讲。”
潘汝桢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严肃起来:“目前流寇猖獗,接连攻陷安庆府、徽州府、宁国府等三个州府以及十多个城池,无数百姓士绅沦为流寇刀下之鬼。
本抚刚刚接到消息,流寇已经开始集结兵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朝杭州府扑来,而眼下杭州府兵备器械均不足,本抚作为替天子牧守一方的巡抚,安境保民是本抚的职责所在。
是以本抚打算征召青壮乡勇守城,怎奈钱粮不足,是以不得已请两位前来,能否看在杭州府数十万百姓的份上出些钱粮,好让本抚征召乡勇守城呢?”
潘汝桢虽然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但他的眼神却又显得格外严肃,再配上他那张国字脸,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跃然而出。
任公和许员外看到潘汝桢的模样后心中也是一凛,他们当然知道自家这位巡抚大人看上去虽然很好说话,但谁要是以为他软弱可欺那可就错了。
知道今天若是不出一番血恐怕是不行了,任公在心理盘算了一下便道:“既然巡抚大人开了口,草民又怎敢推辞,这样吧,草民便代表杭州的盐商向朝廷捐献银子三十万两,粮食五万石。”
许员外也说道:“草民代表杭州府的海商们也向官府捐银子三十万两,粮食五万石。”
若是让旁人听见恐怕都会吓了一跳,俩人一开口便捐出了六十万两银子和十万石粮食,这样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换做一般的人听到这个数目后肯定是心满意足了,可是潘汝桢听后却缓缓摇了摇头:“这还不够。”
任公心里微微一怔,六十万两银子和十万石粮食,这样的价码已经不低了,在他看来守城的话这些东西能用得上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就是给潘汝桢和杭州府官员的辛苦费。
按理说这个数量应该不少了,潘汝桢怎么还不知足。
正当他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潘汝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本抚还想跟你们讨要一样东西。”
任公不解的问:“不知是何物?”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想让两位回去说一声,从明日起,盐商商会和海商商会们手里的家丁和护卫暂时全都交给本抚来管辖,和本抚的督标营、守城兵丁一起参与守城,待到流寇退去后再归还给诸位。”
“什么?”
任公和许员外大惊。
说实话,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对于钱银粮草这种黄白之物已经不大看重了,这玩意没了随时可以再挣,但人却不同。
任公和许员外俩人,一个是浙江最大的盐商公会的会长,另一个则是海商商会的头头,这两种行业无论哪一种都是暴利行业。
既然是暴利行业,那么在获得暴利的同时难免就要接触到来自明里暗里的打击,无论是要对付那些私盐贩子还是大海上凶残的海盗,他们都需要掌握一支能打的队伍,而且这支队伍还要忠心勇猛才行。
这样的队伍才是他们能在各自的行业里站稳脚跟的保证,对于他们来说钱银粮食什么的给了也就给了,大不了过段时间再挣回来就是了,可如果将手中的武装力量交出去的话那可就不同了。
没了武装力量,他们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即便是钱银再多那也是任人宰割的对象,可现在潘汝桢居然要他们将这支他们世世代代传下来,如同命根子一样的保命符一般的东西交出去,这让他们如何舍得。
“巡抚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吧。”事关自家的身家性命,任公也不上礼貌问题了,沉声道:“况且咱们只是一介商贾,家里只有几个家丁。让他们看家护院或能勉强胜任,可若是让他们守城的话恐怕会误了您的大事啊。”
“嗯?”
听到这里,潘汝桢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第1183章强行借人
“这么说,两位是舍不得将手里的家丁护卫交出来协助官府一同守城啰?”
潘汝桢的眼神愈发的冷了,但他并没有立即发火,而是面带讥色的缓缓说道。
“本抚想跟二位说一件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事,两个月前贼寇大军围住了安庆府,知府王金国召集了安庆府内几乎所有的士绅富户想要筹集十万两银子,以重金招募守城勇士,但是以一名姓白的掌柜为首的士绅富户们却认为十万两太多了,最多只能出两万两,并且还跟王知府开始讨价还价起来,哈哈哈……”
说到这里,潘汝桢笑了起来,但语气却变得森然起来,“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令人愤慨的是,一天过去了,那些人答应的两万两银子只到账了四千两,剩下的一万六千两银子还需要再等几日缓缓。
眼看着流寇已经随时都要打进来了,那些人还死抱着银子不放。
没有足够的银子招募并犒赏守城勇士,城中的士气一落千丈。王金国无奈之下,只能亲自上城池与守备王权一同守城,最后两人一同在城墙上殉国了。
流寇们攻下了安庆府后,那些先前不愿意出银子的士绅富户们藏起来的银子全都便宜了流寇,而他们也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两位说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哈哈哈……”
潘汝桢笑得格外大声,但任公和许员外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安庆府的失利他们虽然早就知晓,但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却不那么清楚,而潘汝桢这番话说出来之后简直就是在打他们的脸啊。
“看看吧,那些蠢货就是因为不舍得那么一点银子,结果不但家里世代积攒的银子全都便宜了流寇,就连全家也被流寇给杀光了,这世上还有比这些人更蠢的人么?”
许员外还是有些不甘心,挣扎着说道:“巡抚大人也莫要诓我等,如今杭州府不但有五千守军,还有大人的一千五百抚标营,贼寇就算是再厉害也打不进来吧?”
潘汝桢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当初安庆府的那些士绅们貌似也是这么跟王金国说的,现在他们的骨头还在乱葬岗里被野狗啃呢。”
“这……”
许员外的脸色更白了,华夏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落叶归根,怕的就是死后如果不能埋到祖坟那里,牌位不能进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