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阮临霜有些困了,柴筝将她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便低声吩咐文竹去找章大夫。
自解开心结,小徒弟勤快并且善解人意多了,他短腿倒腾着,很快将自己师父引了过来。
这几天章行钟都没怎么睡,泡在医书和草药当中,柴筝养着的鹰、鸦、鸽子全都归了他,时不时就带着信出发,去找他天南地北的那些朋友们,希望研究出个能救人的办法。
奈何时长日久,章行钟仍然一筹莫展。
掀开帘子,柴筝坐在阮临霜床榻边拉着对方的手,小姑娘身形尚未长成,手也不大,指尖红彤彤的,听见章行钟进来的动静,柴筝才换了个姿势。
她示意大夫出去说,不要影响小阮休息。
章行钟也随她,脚跟还没站稳,就又出去了。
天大亮,船舱里不再灰蒙蒙的,然而走廊只有顶头有个窗户,其它地方不透光又没掌灯,柴筝眯缝眼,看不清章大夫的表情。
但柴筝知道,章大夫现在的形象恐怕不会比自己好,医者仁心,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我都当了长期工,这工钱得给足了,还有草药之类我赚个倒手价反正不吃亏,然而病人要是真的救不回,章大夫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章大夫,要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也不必强求。柴筝很少有这样四平八稳的时候,她总是锐利而豁达,偶尔让人哭笑不得,所以乍然间端起来,倒是让人觉得不对劲。
章行钟皱眉,小将军,我是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因此有句话要劝你凡事强求不得。
我不强求,柴筝笑道,从前小阮算计我,我都由着她,生死之事我却想算计她一次,章大夫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太有主意的人是劝不回头的,章行钟只能静静站在黑暗中,听柴筝说出个道理来。
章大夫,今晚我还需要您帮个忙,柴筝有点求人的意思,双手抱拳道,非伤天害理不能为之事,还希望您不要拒绝。
章行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好。
阮临霜这一觉睡了整整三个时辰,她原本就容易累,又折腾了一整晚,睁开眼睛时夏日的阳光虽然还刺目,却也泛了黄,她有些懊恼柴筝不叫醒自己,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浪费了。
柴筝手里的桂花小圆子还是热的,阮临霜刚开口她就一勺堵上去,嘴里说着,最不愿就是听你说话,小阮只要一开口,我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阮临霜便笑得不行。
桂花蜜做的小圆子有些过于甜,终究不如当季的新鲜桂花洒在酒糟中,阮临霜吃了两口索然无味,柴筝也看得出她不想入口,便将碗放到了旁边。
这会儿的小阮可以尽情任性,不必如往日总是困在樊笼中不得半句真心。
阮临霜又道,今天还可以做些什么,她掐着手指,天暗的晚亮的早,我们还有五六个时辰,能做好多事了。
听说顺流再往下走四五十里有个镇子,今天刚好有节,热闹的很,你睡着的时候我打听过。柴筝问,想看热闹吗,若是想,我们就去,若不想,剩下的时间我们就窝在这里,我陪着你。
去吧,阮临霜笑着,难得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柴筝算计了阮临霜,她就知道小阮会去看热闹,在周遭熙熙攘攘中将自己撇下,那些难以遏制的痛彻心扉被烟火、花灯与喧嚣拉扯开,便少了刹那间同生共死的勇气。
周遭的人都在笑,兴许柴筝就哭不出来,阮临霜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有最开阔的胸襟,过了这一刻兴许就能长长久久活下去。
你跳崖我自刎这种殉情的话说说便罢了,真正分离时,阮临霜还是希望柴筝仍然做这世上高傲嚣张的小公爷,一生一死,最好断了牵连。
就在阮临霜睡觉的时候,船已经在往下游走,柴筝说是还有四五十里,其实只剩了一半不到的路程,天还没全部暗下来已经到了镇子,后头在抛锚,前头的阮临霜坚称自己还能走,于是让柴筝扶着,从船上下来了。
两个姑娘都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柴筝穿着红色的长裙,却长不过小腿,利索干净,裙摆绣着勾缠的牡丹花,动起来浮云一般,并不累赘,她头上系着锦带,也绣着牡丹花,人间最富贵雍容的牡丹花。
阮临霜则是一身白色,裙摆几乎贴地,也绣了花,是火红的凤凰花,衬着她冰肌玉骨。
但这镇子却并不热闹,街上甚至没有多少人,盛装打扮缺少观众,阮临霜前脚刚一落地就发现自己中了圈套,然而尚未来得及反应,柴筝就从身后点了她的昏穴,阮临霜在落入一片黑暗时,心里想,柴筝!你最好别让我再醒过来,否则我把你骨灰都扬了!
以往柴筝抱着阮临霜就不费劲,这些日子小阮又瘦了,轻轻柔柔一个美人依偎在她胸口,柴筝抱着小阮就进了靠码头的客栈,客栈安排妥当,从里到外都是自己人,里面煎着不知道什么药,闻起来不大友善。
章行钟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这镇子上的大夫是个三十左右,风姿绰约的女人,叫陈絮,他的朋友,因章行钟一封信,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她站在门口,远远看见章行钟赶紧迎上去,刚刚进门的就是
章行钟点了点头。
他之前就曾修书一封,让东南西北的朋友帮着想一想中了长忧之毒却无解药,该如何是好,陈絮自然也收到了,柴筝之所以算计阮临霜,就是拜陈絮所赐。
按陈絮的说法,她年少时,也见过中长忧的人,这毒虽然贵也难得,折腾人却是翘楚,但凡有实力炼制出来的,遇到恨至刻骨的仇家,用长忧比砒霜更多。
陈絮与章行钟不同,她没有师父而是家中传承,历代行医,多年前曾随父亲进京看本家的伯父,陈絮的伯父是御医,府邸离宫很近,陈絮落脚在他家中,有一天晚上,夜黑风高陈絮见到个女人,就坐在她院子里的花丛中,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陈絮那会儿见识不广年纪不大,在家里算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平常就诊都是在药堂里,第一次见这种野生的江湖人,满身剑气耸动,好好的院子给伤的全是枯枝败叶。
她起初不敢靠近,可当时家里人都睡了,这女人又跟死了一样脸色苍白动也不动,嘴边还有血迹,陈絮壮着胆子凑过去,手臂伸得老远,给她把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