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看着羸弱,身体里却有种不甘心的意志,当小徒弟出来时,阮临霜只是抬起目光淡淡看着他,小徒弟便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师父说里头的那位姑娘暂时将命保下了,但
阮临霜直觉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那小徒弟又道,此毒伤到了她的根基,与她身体的一部分纠缠不清,师父原本是想废了她的武功,再将此毒驱逐出去,但那姑娘中途醒了一次,劝得师父改变了主意。
小徒弟将嘴一撅,人都要死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口才。他继续道,里面的姑娘会暂时听不清也看不见,吃东西更没有味道师父还说,这种症状以后兴许会与毒素一并驱逐,但也有可能造成永久损伤,不过他会尽力的。
阮临霜沉默了一阵,道,现在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倒是可以,师父将她转到后面暖阁了,只是人不要多,会打扰到病人,小徒弟不愧是章行钟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脉相承的抠门,你们留个人结一下账,我师父正在前堂拨算盘,带足了银票跟我来。
顾恨生自告奋勇去跟大夫打交道,让阮临霜先去探望柴筝,阮临霜也未推辞,她此时整颗心还悬着,非要亲眼看一看柴筝,才能寻到落地之处。
暖阁是专门用来收容病人的,整修过两次,里面宽敞许多,共三张床用屏风隔开。
鉴于柴筝一直在发烧,此时烧尚未退,不宜受风,又不能闷到,因此安排在中间不过暖阁里除了柴筝也没别人。
阮临霜一推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草药和血腥味,偌大房间中放着一个高有半丈的澡盆,澡盆用盖子闷着,上面压着一张纸
家中一大一小都是男人,不方便,小姑娘发了汗,吐了血,这一身衣服要赶紧换了。
阮临霜往旁边看了一眼,干爽的新衣放在柴筝脚边,看样子是小徒弟的,柴筝要穿可能小一点。
心虽细,可是章行钟忘了这一行人看起来风尘仆仆,马车上怎么可能连个换洗衣物都不准备。
澡盆里装着的是药汤,就算章行钟已经料定对方是大户人家,这钱能够赚回来,能下这么大的手笔,用家里的草药给人泡澡,也是真舍得了。
阮临霜从行李中取了一件青素长裙出来,此时正双手捧着衣裳,静静站在柴筝床头。
这会儿的柴筝是乖巧的,既不闹腾,也不可爱,面色平和的睡着,就算有什么动静也惊不到她。
柴筝这一生永远血里带风,阮临霜细细想了一遍,都想不出她睡过几次安稳觉,但柴筝从不说苦或累,她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和豪情。
从前望她,只觉得意气飞扬,但就在方才,阮临霜忽然觉得柴筝骨子里有种韧而不屈的温柔。
说是要报仇,柴筝也没有趁赵谦不备直接杀了他,随后扔下一个混乱不堪的朝廷,去浪迹江湖或退隐田园,乃至她身为大靖边防,不忍百姓国破家亡,大靖寸土,都要争上一争。
柴筝对自己,虽也偶尔惹得不高兴,但也总是她先低头道歉,凡事先想几步,时时刻刻顾着自己的心情为此,柴筝甚至不敢瞑目。
阮临霜当然知道柴筝为什么不肯让章大夫废了武功在这长安城里,处处都是危险,柴筝要是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就算活下来也只会成为别人的负累。
现在即便是听不见看不见,柴筝能做的事仍然很多,比一个孱弱的废人多得多。
练武之人废了武功,相当于气海被捣毁,就算身体最终能痊愈,也会比寻常人更虚弱,甚至短命。
阮临霜并不喜欢柴筝擅自做的决定,却也无从怪她。
房间的门窗都关了,阮临霜将柴筝扒干净了塞进木桶中,这些日子柴筝轻了很多,即便阮临霜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将她拉起来,柴筝迷迷糊糊中知道配合,自己还走了两步。
药桶中的水偏热,但洗澡刚刚好不伤人,柴筝被充满苦涩的水汽一熏,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
小徒弟说她听不清也看不清,却没说柴筝成了聋子和盲人,她瞪大了眼睛,朦朦胧胧中还能看见阮临霜的轮廓,于是轻轻笑了笑,小阮,我活下来了。
柴筝。阮临霜拉着柴筝的手,将她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决堤,为洗澡水添砖加瓦。
阮临霜低声道,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小阮,你哭了吗?柴筝有些不知所措,我真是个混蛋,怎么又让你哭了?
柴筝想着要将眼泪擦干净,可惜她现在是大半个瞎子,手里没个准数,差点将阮临霜也抠成同命相连的瞎子。
阮临霜无奈,你别动,把手放进水里。
随即又想起现在的柴筝还是大半个聋子,能听到的声音也有限,只能亲力亲为,将柴筝的手从她眼睛上摘下来,浸入木桶中。
柴筝有些委屈,装着她的洗澡桶很高,柴筝往下缩了缩,让水淹到自己的下巴,眨巴着被水汽氤氲的眼睛,目光也没个落点,就这么茫然的望着前方。
以前她这副表情只有三分可怜,现在可是有七分了,柴筝别的不行,就是知道怎么能让小阮瞬间原谅自己。
阮临霜的手放在了柴筝的眼睛上,柴筝下意识的眨了眨,睫毛在阮临霜手心挠着,阮临霜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