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犹豫了一下又道,但小将军年纪轻轻,却功力深厚,兴许能够吉人天相。
他这是一句安慰的话,通常人要入土,已经力不能及时,大夫们都会说上句类似听天命的话,家属听见了就开始抱头痛哭,这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人救不活了也不能明说,但此时却换来阮临霜过于平静的一个眼神。
王大夫感觉自己反而是被安慰的那一方。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灌过了一轮药,这药苦涩无比,第一副王大夫没收钱,他说得是,小将军每天在边关为我们这些人抛头颅洒热血,若没有柴国公和小公爷,我这药堂也不至于开得如此太平,所以银子我不好收。
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姑娘最好提前备好所有药材这些药材十分贵重,我一家难以供应,若从旁人家买,还是需要出银子的。
保家卫国是柴筝的责任,你不曾欠她什么,也不需要报恩,药钱我会论价给,阮临霜笑了笑,您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若是为了柴筝,害得一位好大夫倾家荡产,于我来说也有责任。
最后双方推托,王大夫再长十张嘴也是说不过阮临霜的,最后阮临霜还是给了大部分的钱。
大概是听见自家的银票子响,柴筝哼哼唧唧开始有些醒转的痕迹,她的眼皮子动了动,沙哑着嗓子先喊了声,小阮!我还活着!
给她激动的有些劈。
只要自己还活着,小阮之前的话就不作数,那以后生生世世都能纠缠着,小阮是摆脱不了自己了。
柴筝一醒,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就连王大夫都没想到柴筝会一帖药下去立马见效,说真的,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醒过来,他都觉得是个奇迹。
阮临霜给她倒了水,一点一点的让柴筝吞咽,柴筝不大能动,她胸口至肩膀的伤连成一道,王大夫手艺好,先给她缝了一道又尽量包得不渗血,但要是动作大了,还是有可能扯裂。
偏偏柴筝这伤,又是不能被扯裂的,她此刻体虚,极容易感染。
喝饱了水,嗓子也开了,没有刚刚的沙哑,只是柴筝没什么力气,说两句话就觉得有些累,她在床上撇着头,醒了就看身边的人忙忙碌碌,续不上力就再睡会儿,要不是全身的老骨头吱吱嘎嘎的响,柴筝觉得这日子过得还挺不错。
只是她原本以为醒过来就能跟小阮多说两句话,毕竟曲里唱的,书里写的,都是英雄得死在美人身边,还得絮絮叨叨说上一连串的遗言,最好方方面面都交代到了,连美人以后嫁给谁都得跟着操心。
但阮临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喂完水,给柴筝掖了掖被子,说有事要忙,就将满腔废话想唠叨的英雄给抛下,这要是平常的柴筝,肯定能想到小阮是去置办草药还有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急着带她回长安。
但这会儿不行这会儿柴筝脑子缺血,光觉得自己遗言没人听了。
郭衍是真不知道柴小将军乃当代文豪,昏昏沉沉中还能长篇大论一番,只是越说越低,到最后像是猪哼哼。
等阮姑娘回来,他赶紧将小将军移交过去,感叹着,这朝廷真是要命啊,小将军年纪不大操心的也太多了圣人成书得十年,小将军半个时辰的遗言就有两部多。
阮临霜已经很久不见笑脸,经郭衍这么一传达,倒是能想象到柴筝不停折腾得两片嘴皮子,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难为郭大人了。
柴筝竖起了耳朵听周边的动静,她刚刚又睡了一会儿,算是有精神,见小阮进来了正在跟郭衍说话,就使劲睁着眼睛求关注。
如果不是受伤过重导致她全身脱力,柴筝估计能直接蹦起来挂到阮临霜的身上。
怎么又醒了?阮临霜是从街上回来的,大半个县城里的昂贵药材都被她给买了,回来时惦记着柴筝要一路喝药,嘴里估计都是苦的,又买了蜜饯和糖霜山楂各一包,此时正取了一颗山楂出来,送到柴筝嘴边。
柴筝也不客气,一口下去差点咬到阮临霜的手指。
看不见你,睡不着。柴筝舌头被偌大山楂抵住了,说话含糊不清。
当然,她说得也不尽是实话。
柴筝的伤分成了两部分,外伤能看得见,包扎后也没那么狰狞了,但内伤只有柴筝自己知道。
除了身上的毒,她的内力也十分涣散,在筋脉中流窜的速度异常快,像是为了保护柴筝这条性命,在跟长忧纠缠不清。
但寻常人练武,内力都在丹田中,只有出手时才会流向四肢百骸,柴筝现在的情况有些像不由自主的被迫勤奋,躺着练功好是好,可惜稍微有些差错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柴筝根本不敢睡熟,怕脑子一松懈,就自己送自己上西天了。
阮临霜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片刻,相互之间这么了解,稍微撒点谎柴筝都怕小阮看出来,唯独生死之际柴筝坦坦荡荡,能够糊弄小阮的十七八颗心眼。
柴筝又道,山楂好酸小阮,你是不是刻意报复我?
是啊,阮临霜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都说书生寡情薄幸,我看你也差不多,否则怎么会送死之前娶了青梅竹马?
柴筝有点急,我
山楂酸的舌尖与两颊一并不受控制,她刚说了一个字,就看见阮临霜先笑了,这几天小阮又苍白消减了不少,但此时一笑,双眼里满是灼灼桃花,柴筝有点反应迟钝地想,小阮可真好看啊,何其有幸娶她为妻。
柴筝,阮临霜笑完了,轻轻俯下身来,与柴筝抵着额头,你要好好活着,这辈子我若没有你,会伤心而死的。
阮临霜的头发垂在柴筝脖子里,微微有些痒,柴筝嗯了一声,小阮,我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