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朝仇的血顺着洞口滴滴答答,大约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人缓缓开口道,看来两位是选择了杀人。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这双眼睛也是红色的,只是年限比巫衡罗的那只更加久远,白色的部分已经浑浊了,暗沉沉地嵌在眼眶中。
两只眼睛都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即便保存完好,也失了新鲜和活力,能安分呆在眼眶中都是种恩赐。
还远不只如此,这双眼睛不管大小还是颜色,都不像是同一人所有,结合木桑大祭司十岁之后必挖一只眼的前提,柴筝怀疑这张脸上拼拼凑凑,有三个人的东西。
她原以为平安继承了巫衡罗的一只眼球已经过于恶心了,谁知这里还有更加恶心的在等着自己
木桑人口口声声说着畏惧大祭司,人死之后还挖眼睛的事为了权欲,却也做得出来。
血还在往洞中滴,里面的人半晌没有等来一点惊讶的表情,倒是柴筝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这双眼睛能看见东西吗?
实在不像一对健康的眼睛,左右晃动的时候,柴筝都担心它会掉出来,木桑的秘术实在太玄了,柴筝心想,就算是大靖最好的大夫,恐怕也没办法移植一对这样的眼睛给活人。
地洞中的祭司愣了愣,继而缓缓道,我看见的东西,与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的性情还算温和,扁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我能看到一些碎片似的预兆,譬如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路是长是短,但却知道若是继续往前走,头就会磕破,因此我会选择停下或换个方向。
这些预兆来的很快并且准确,使他虽是个瞎子,却是个相当厉害的瞎子,生活起来与旁人无异。
柴筝又问,那想必你是知道戴朝仇死后,我们就会找上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叫丰泽,乌木丰泽。这祭司开口道,我是克勤王陛下送给南院王的一件礼物,帮助他登上北厥可汗之位就是我的目的。
柴筝还没见过这么坦率的敌人,一时间瞠目结舌。
倒是阮临霜全程冷静又淡漠,她的目光落在丰泽身上,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似乎正在出神。
丰泽又道,绑架阮姑娘也是我指使的。
你说你叫乌木丰泽?柴筝像是没听见他刚刚那句话,转而纠结于这个姓氏,你姓乌木?
盲眼的祭司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柴筝第一次接触这个姓氏,当年她在黄海之滨就曾遇到过乌木耿,后来黄海大胜后,她便将木桑国的历史拖出来重新学习了一遍。
这是个异常会找麻烦的国度,记吃不记打,现在的偃旗息鼓不过是将手脚藏到了暗处,柴筝就知道,总有一天还会遇到这帮难缠的人物
对于克勤王来说,夭夭和贤夷太子都非常重要,他想稳固统治缺一不可,但现在两样都失落在外,他肯善罢甘休才怪了。
而乌木这个姓氏在木桑国的历史中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本是不存在的,这一支的祖先隶属当时的祭司院,家中还出了位大祭司。
皇权会不满与神分管信仰,神偶尔也会轻蔑鄙视皇权,于是祭司院造了皇帝的反,这是唯一一个被囚禁至死的大祭司,他的后辈子孙千千万万代被赐了乌木这一姓氏。
意思是渎神者背叛之人和玷污信仰的恶徒。
很长时间里,姓乌木是一件羞耻卑贱,为人瞧不起的事,但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卑微者不甘心的挣扎,这个姓氏中也出了不少勇士和祭司,也就再无人提起这段渊源了。
柴筝又问,你知道这个萧刑并非真正的萧刑吗?
这个萧刑是谁都无所谓,我只需要助他登上高位,让他为我所用就行了。丰泽还是坦率的令人吃惊,柴筝都要怀疑此人是地底闷久了,逮到个能说话的,就恨不得全盘托出。
见柴筝沉默了好一会儿,丰泽像是深怕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还没传达出去,这带锁的门就再次被拴上,赶紧清了清嗓子道:我绑架阮姑娘是因为有她的帮忙,萧刑才能继承这可汗之位。
当然,在我看见的未来里,绑架小公爷的结果也是一样,只是您并不好绑,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大而已。
丰泽理直气壮。
柴筝想说你倒是抬举我了,就现在这种情况,我比小阮还孱弱许多。
于是她哼唧了一声,兴许你不知道,我中毒快死了。
柴筝与阮临霜各自掌握着一段就算是夭夭都无法看清的未来,这些未来相互交织,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选择都会左右结局。
随着柴筝这句话,丰泽陡然倒吸一口凉气,他所预见的东西正在疯狂变化原先的计划这时丝毫派不上用场,以至于这坦率的祭司刹那间瞠目结舌。
八岁之前,柴筝还没有发现自己左右命运的能力,经常会被夭夭说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这些年与小巫衡相处,柴筝已经将木桑国的神学了解透彻,也不是当年那个提起算命就起哄的小娃娃,她甚至有些喜欢随便一句话,就搞塌对方信仰的恶劣之举。
丰泽连续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最后像是什么都看不清了,他顶着茫然的表情问,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