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临霜踮脚往缸里面看了一眼,阴凉处阳光投进的太少,水色因此泛黑,里面有条跟她差不多大的鱼,上下颚也盖不住一口的尖利獠牙。
这哪是用来炖鱼汤的,这就是个吃人的货。
寻常孩子纵使不被这狰狞丑陋的东西吓到哭,至少也会退却一下,而阮临霜开口却是问,刀在哪里?
乐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砧板上看
鱼给阮临霜分配了一条大的,就连刀也有半人来长,前宽而后窄,说实话,阮临霜不一定舞得起来。
动手杀鱼之前,我能请教几个问题吗?
刀插在砧板上,刀尖没进去半寸有余,阮临霜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拔出来,她本就不擅长体力活,但手上的动作并不影响她套话。
乐清看戏般就站在一旁,他手里头也拎着一把刀,正常大小,是真正用来做饭的家伙。
阮临霜问了,乐清也没打算隐瞒,他在地上比划,说吧。
我跟柴筝与你不过萍水相逢,在这里最多耽搁几天就要离开了,你何必收我们为徒?
阮临霜心中掂量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她想知道,且不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我要死了。乐清抹去这行字又写,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你这并不算回答,阮临霜摇摇头,柴筝也就罢了,我这样的根骨,你要是想临死前收徒,不会看上我。
乐清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对自身的认识如此透彻,便是想开口安慰她也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乐清还是个矜持的哑巴,就连咿咿啊啊这样的声音都不屑于发出来。
想了想,乐清又写道,我想让你们保护巫衡。
阮临霜的脸色微变,为什么,她既是巫衡,必然在木桑国内备受推崇,而克勤王近些年虽说有些暴君的倾向,但你与巫衡还是自由身,说明克勤王也未加刁难你何必找两个外族人保护巫衡?
乐清这次没有说话,他面色一沉,挥了挥手上的刀,示意阮临霜不要废话,快去杀鱼,而他自己则伸手在水盆中一抄,将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鱼拍死在案板上。
阮临霜见他这会儿忽然规规矩矩,扮演一个聋哑人的角色,不由想到柴筝也差不多,说漏了嘴或者话扎了心,她便突兀的乖巧起来,试图蒙混过关。
还有件事我想与你说,阮临霜已经放弃了跟菜刀的斗智斗勇,她见乐清挑眉,略有些不耐烦,便笑一笑继续道,放心,并不是想继续窥探你的秘密。
乐清将手中刀砍在鱼头上,挑起来的眉毛重新归于平整。
第一件事,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最多半个月,少则几天,阮临霜望着眼前这片海,柴筝是来救她父亲的,若是去晚了,她会抱憾终身。
听到父亲两字时,乐清的手稍微哆嗦了一下,刀刃贴着指关节滑下去,切在了鱼背上,这条鱼的肚子尚未破开,这一刀似乎是破了胆,从刀口冒出了青黄色的汁液。
阮临霜的舌根底下跟着泛起苦涩这条鱼眼看着是不能吃了。
乐清很冷静的将刀放在手边,蘸着血在案板上写,还有呢?
还有,我短时间内无法成为真正的高手,阮临霜坦诚,你不如放得实际一点。
话音刚落,乐清忽然伸出两根手指,阮临霜的右臂被他反缴,绕过身子一大周,差点被当场拧断。
阮临霜额上一层冷汗,除刚刚脱口而出的一声闷哼,再不发出任何动静,她咬着牙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直到乐清发完了神经,手一松,将她扔在了地上,阮临霜才得以喘息。
她的右手连带着整个背部都一抽一抽的疼,然而阮临霜只是缓和了片刻,便轻轻笑了声,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根骨虽差,贵在柔韧和骨头轻,我能教你逃跑的本事。
乐清比划,你在屋中与那位小姑娘争吵,无非不想成为她的拖累,但你有这样的本事吗?
哑巴也是会嘲讽的。
相同的事再发生一次,你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你死,还是做出同样的牺牲?乐清写字的手飞快,没有丝毫情绪,你我现在面对面站着,我就可以随时杀了你,你满腔诡计也无用武之处你逃不掉,就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也没有资格谈生死与共。
阮临霜虽然披着十岁的外皮,里面的芯却老上二十岁,乐清急于比划的道理,阮临霜其实比谁都清楚。
只是柴筝死后,她余下的十几年里就断了牵连念想,活生生一根人形的冰柱,心底里荒芜一片,风来风散毫无影响,有些记不清真正同人生死与共该是个什么滋味了。
我将柴筝当成了什么呢?阮临霜凉薄地想,我所有的情绪都是因她而来,因她而往,这颗心就像寄生在她身上,汲取人世间本该有的情感,我若真在乎她,哪里舍得?
阮临霜手脚有些发凉,话说得冠冕堂皇,比起与她生死同穴,其实我更想柴筝好好活着,不被我,不被任何东西牵累。
我在骗她。
这个认知刹那间将阮临霜套了进去,她整个人仿佛在冰寒的海水中沉浮,完全透不上气,小姑娘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急剧的心理落差,眼眶一红,开始无意识地掉眼泪。
乐清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对周围的变化更加敏感,他约莫察觉到阮临霜在哭,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哭个什么劲,却终归憋着没打断她。
阮临霜已经当了十几年不近人情的老古板,到这会儿才终于想通,比起柴筝自己更像个榆木脑袋,当然榆木脑袋中也有可爱一些的,只是自己不在此列,属于撬不动挖不走,还随时张嘴咬一口的那种。
亏得柴筝不长记性,还放在心上拖来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