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利利索索跪了一大院子,柴远道将柴筝留在内堂门口,也不管他才两岁的女儿听不听得懂人话,就叮嘱看紧了门,让里头的人暂时别出来。
柴筝干脆自己成了挡门石,横着一躺。
李端将手中圣旨展开,捏着嗓子开始念,皇帝诏,曰:本来朕只是想宣个口谕,偏偏李端在旁边絮叨说还是写下来比较好,以后有个凭证,所以朕就写啦。
远道啊,你去两江之地一趟吧,最好这两天就点兵启程,不过没出征时那么大的排场,点百十来个精英就够用了,你轻装简行先去,这点的人呢押上银子,粮草嘛两江的衙门里多的是,你可以直接买,朕准了。
一张黄帛并不大,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李端喘了口气,继续往下读:人手方面你也别担心,沿海那边还驻扎着一支万人的军队,你去了可直接代刺史,调动这一万的军队,如果我没记错,那里还有你的几位故人
柴筝怀疑,李端之所以让当今废话颇多的圣上写下来,纯粹是因为记不住这鸡零狗碎,乱七八糟的口谕。
就在外面这群人听圣旨听到打盹犯困时,里面躺着的阮临霜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眼睛冷漠、锋利,像经年累月中淬出来的一把杀人的刀。
===第16章第16章===
柴远道犹豫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膝盖下泥泞的土地,没有立即伸手接旨。
李公公,陛下有说这个提前出发是提前多久?轻装简行又是个什么标准吗?柴远道问。
李端沉默了一下,他心思细腻,当然知道柴远道在纠结些什么,然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传旨太监,就算此时还得皇上隆恩盛宠,能够贴身伺候着,谁知道哪日就因为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被重新摁回了尘埃中。
圣上的意思是希望您今天就能出发,随身只带两三个人,李端继续道,陛下还说,他已经将点兵的令牌交给国公爷了,国公爷去军营点兵还需要点时间。
柴远道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躺在不远处的柴筝屁股顶着门,脑袋却拧巴着看向自己爹
多谢小孩子身体构造的柔韧性,否则柴筝能将自己的头拧下来。
点兵的令牌柴筝见过,大靖最危殆的几年,她睡觉都贴身带着,这东西几斤几两甚至是雕纹走向,柴筝都清清楚楚,方才柴远道抱着她时,柴筝确实感觉到她爹怀中揣着什么东西
原来赵谦在我府上时就有了这个主意,暗中塞给我爹的东西是令牌。
柴筝的心在胸腔中微微颤动,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赵谦在土地庙中找到老爷子算命之前,就已经下好了套,要将柴远道遣去黄海之滨,老爷子的话不过是火上添一把无关紧要的柴薪,即便那日算出赵谦能开疆拓土儿孙满堂,成千古一帝,他依然会迫不及待地支开柴远道
不过是既畏他兵权在握,又惧他功高盖主。
木桑虽蠢蠢欲动,但我黄海滨陈兵数万,也非各个都是草包,能征善战者不在少数,得多么紧急的情况,才会连几天的准备时间都没有,就从长安城千里迢迢调国公爷去?
国要亡了?
柴筝冷笑了一声。
柳传你留下来照顾柴筝和里头的小姑娘,你们两个跟我走。柴远道收下圣旨,身上那股为人父的热闹就倏然消散,就连跟在李端身边的四位高手都低下头,为柴国公让开一条路。
国公爷,你哪次出征不带上我啊,怎么而今而今倒让我奶起娃娃来了。柳传有些为难。
柴远道已经上了马,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的与柳传对视,我的妻儿老小身家性命,甚至是我柴国公府的未来就放在你肩膀上,怎么你还嫌这份责任不够重吗?
柳传还想再磨,我就是觉得那么危险的地方,您离不开我。
柴远道叹了口气,黄海之滨就算再危险,也不过是你我习以为常的对手而已,而此处危险,却险在人心。日后凡是琳琅吩咐,你都要细致再细致,我这一去山高水长,归期未定,家中之事就拜托了。
柴远道说着,向柳传抱拳行了一礼,柳传到底是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老部下,即便柴远道未曾明说,他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当即应承道,国公爷放心,有我在,必保得小姐平安无事!
多谢。
柴远道一勒马头,调转方向奔东面而去,当马蹄踩在那扇残破不堪,就算架起来也当不成个门的木板上时,柴远道又吩咐一句,帮我修好这扇门。
是。柳传毕恭毕敬。
柴筝已经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原先只是站着,后来扶墙踮起脚尖,远远看着那匹大红马由大变小,最终化成一个难以捕捉的影子。
柴国公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六年后他将会带着一身重伤回到国公府,柴筝那个慈祥温柔的父亲也就此死了。
你们当中谁叫柴筝?章大夫将自己的宝贝银针重新卷好,他的手指上沾着一些血渍,神色看起来也很疲惫,里面那个小姑娘刚醒过来就要找柴筝。
柴筝刚刚还在心里抹眼泪,告别自己和蔼可亲的爹,这会儿赶紧抡着自己两条小短腿,迈过几乎拉到胯的门槛,冲阮临霜直奔而去。
阮临霜仍是脸色苍白,她半躺在床上,眼角处有细细一小点的伤口,刚出过血,尚未结疤,看起来就像个鲜红的朱砂痣。
这伤口是方才章大夫下针时,阮临霜忽如其来的挣扎造成的,就算章大夫是以后的长安第一,也无法预测病人的抵触情绪,才造成了短暂的失手。
而在阮临霜这里,章大夫的失手却有不同的解释。
她素来冷静,朝堂博弈中就算赵谦将刀扎进她的心里,阮临霜也能保持九分的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