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今圣上吧。阮临霜贴着柴筝耳廓道,她的声音很轻,雨又下得嘈杂,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乍闻此言,柴筝没动弹,她的身体紧绷起来,比现在冲出去跟赵谦说恭喜你不得善终还要紧张。
阮临霜继续道,你不想面对他?为什么呢?
柴筝并没有因为阮临霜年纪小,而敢有丝毫的忽视和怠慢。
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惦记了十几年,就算之后还会常常生出惊喜,但至少清楚的明白她有多莫测的实力。
阮临霜八岁的时候单挑私塾中三位先生,其中一位感慨后生可畏,从此弃笔从戎,后来还成了柴筝军中的管家翁,天天拿着藤条往州府衙门口一站,不拨钱粮就拿着圣旨直接抢,也算是个人物了。
柴筝在心里掰着手指算,八岁的时候就能把文人气成土匪,四岁打个折扣,那也是吾辈楷模。
她瑟缩了一下,越发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被阮临霜揪住什么小辫子,当即断定这个柴筝披着羊皮,其实是个狼崽子,追妻之路被人连夜凿断,连她造反的事业都当即卷铺盖跑路了。
我总感觉,你跟我是一类的人。阮临霜犹豫道,连我爹亲都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柴筝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她的小阮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长大,而自己偏又躲躲闪闪,英年早逝。
我,有原因的。柴筝软糯糯地憋出一句,她抓住阮临霜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按,信誓旦旦,相信我。
小孩子的心跳炽烈而温柔,阮临霜的眼眶里又满含了泪水,她抽抽鼻子,我平常是不爱哭的。
柴筝心想,我知道啊。
阮玉璋死得那天,柴筝千里迢迢赶回长安,她的小阮抱着牌位站在自家门口,看那些凉薄的狗官进进出出,却一滴眼泪都没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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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出神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但土地庙里没有人敢打断他,就连老爷子也只是找了块木箱里垫底的布,盖住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而后慢腾腾又将柴火扑灭了。
巫衡罗安逸的就像个真正的老头子。
终于,赶在巫衡罗将整个土地庙都收拾干净之前,赵谦回过了神,他道,在富贵荣华与不得善终之间,总该有一个人或一件事横亘当中。
一股寒气笼罩着土地庙,赵谦的声音飘进雨水中,让这股寒气渗进所有人的毛孔。
他道,我不会杀你,但你若是选择隐瞒,我会先挑断你的手脚筋,找到天底下你在乎的所有东西,一件一件在你面前摁死,然后将你作为礼物,交还给克勤王。
赵谦笑了,木桑国的大祭司,你应该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
柴筝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我也没有打算瞒你。老爷子用地上茅草给自己做了个舒舒坦坦的垫子,他缓缓坐了下来。
从今往后每一个围绕在你的身边的人,你的近臣宠臣,你的至亲至爱,他们都会随时变成这个人与这件事,大靖王朝的陛下啊,您看见克勤王的下场了吗?高高在上,老爷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孤家寡人。
一声雷鸣滚落在旷野上,烁白的电光闪了一瞬,赵谦忽然反手抽出黑衣大汉腰间长剑,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溅在老爷子的脸上。
赵谦将剑扔在血泊当中,他擦了擦手,又笑道,如你所言,从此刻开始,朕便是孤家寡人了。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雨幕中,肃杀之气平地而起,大靖王朝衰败的根由终于彻彻底底地埋了下去。
柴筝看了看土地庙外成堆的杨柳,心想着,可惜这些树都不够高,否则再来一道雷,直接劈死赵谦,就省得杀他时我还得排队。
难为自家亲爹至死不清楚作为臣子错在何处赵谦想除掉他,不过是因为算命先生一句话。
柴筝在心里被贬低为算命先生的大祭司长时间没有动,直到赵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雾中,他才眨了眨酸疼的眼睛。
这小小一间土地庙原本虽然破败,好歹还是艄公渔家的避风港,而今却被糟蹋成了死人坟墓,横尸其中,遍地血渍。
柴筝不知道该怎么保护阮临霜,她慌乱地将碎瓷片扔了,而后踮脚掀起袖子,试图挡住阮临霜的目光
虽说官场宫廷杀人如草芥,这些事阮临霜迟早会看见,但柴筝还是祈求着不是现在,不是四岁的阮临霜。
以日后阮临霜的性子,一定会扯下柴筝的袖口,看看这血染的世界,但她此刻却只是攥紧了小拳头,任由眼前的小姑娘遮挡目光。
柴筝的身躯这么小,衣服也只是窄窄一片,只占据了目光的一角,并不能如她所愿护着阮临霜,而阮临霜却什么都没说,她张开双臂抱住柴筝,将脸埋在小娃娃奶香味的肩膀上。
阮临霜道,谢谢你。
老爷子叹着气,将土地庙里多出来的两具尸体拖拽到了角落中,然后盖上一层薄薄的稻草,最好有路过的人能看见,这两天温度高,若是腐烂了渗进泥土砖墙中,气味散不去,这土地庙恐怕以后就不能用来挡风雨了。
至于艄公老爷子蹚着水,在庙外不远处找到了。
等到雨停,老爷子将他完整的放在小船上,随后掏出两锭金子藏在尸首下,照他所说,艄公死后,他的家人会有一个富足安康的生活
艄公娘子拿到这两锭金子后,会在长安城中开个卖布和香料的铺子,以后他们的儿子还能中榜眼。
处理完这些,天刚刚暗了下来,一老两小在长安城的郊外身无分文,柴筝皱着眉打量了一番老爷子。
木桑国的大祭司很难培养,每年药缸里泡百八十个孩子,十岁之前淘汰上几轮,最后能剩下的就一个。
当然这种类似绝后的挑选方式并不伤身,还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否则木桑国早就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