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旦和冯灵萄两人的种种转变出现得猝不及防,如今柳青玉仔细回想起来,心中亦是感慨颇多。
冯兄也就罢了,固然不知从何处发了财,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但待我等一如既往。倒是朱尔旦从前多么知足朴实的一个人,可自从一夜开智以来,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嘴脸,仿佛活生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脾性和气质均与从前相反,眼底深处交织着各种欲望。倘若不是他的模样没有变化,我都以为是别人顶替的。
以往柳青玉很喜欢朱尔旦,如今唉,不提也罢。
汪可受低头小声道:是这样不错,小明都不爱同我说话了,平日里擦肩而过就像没瞧见我这个人。
小明是朱尔旦的表字,汪可受在外人眼中和昔日的朱尔旦一样,均是天资愚钝那一类型的,兴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整座书塾里,朱尔旦和汪可受走得最近。
王南的感触同样很深,撇撇嘴,有点生气地说:我有几次发现朱尔旦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夹带着深深的不屑,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屑我些什么。
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假如朱尔旦不跟他道歉,休想他日后再去搭理朱尔旦!
甭说你们了,现下人家朱大郎君,可是连青玉也看不上的。顾昉摇头叹息。
我却觉得朱尔旦并没有瞧不起柳兄的意思,准确来说,他对柳兄是敌视、忌惮兼嫉妒。毕竟朱尔旦即便开窍变聪明了,在学问方面依然比不上柳兄。张子意说完自己的看法,特地多补充了一句。不过,朱尔旦而今目中无人、骄傲自负的面孔,真叫人升不起好感。
王南忽然脑洞大开,怀疑道:好怀念往日朱尔旦啊!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被脏东西附身了?也许我们现今看到的其实不是人,而是鬼?
霎时间,一股凉意从胆子最小的顾昉脚底蹿起,他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摩挲手臂。王兄你能不能少看些志怪话本?说这些渗人的话,若害得我今夜不能入眠,看我不把你在书房藏了许多话本的秘密告诉王知府!
话毕,踩了王南一脚。
一旁张子意亦瞪了王南一眼,端起了严肃的神情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读书人,如何能同愚民一样相信鬼神之说?
汪可受眼睛闪了闪,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
他用蚊蝇大小的音量说:张兄说得对,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王兄的猜测不无可能。柳青玉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和平的表面之下,到底有多危险。
被三人怼得不敢抬头的王南,陡然一听柳青玉站在他这边,顿时抓住他的手,感动得泪眼汪汪。
张子意用怒其不争的眼神注视柳青玉,柳兄,你怎么也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东西?
柳青玉笑了笑,垂首收拾书桌,没说话。
不是他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他家里就有一大群鬼,便连他本人亦是让鬼养大的。
还有张兄你知不知道,你最喜爱的燎原酒,实则是一群女鬼酿造出来的。
行了,说朱尔旦扫兴,咱们不提他了,说说冯灵萄吧。顾昉趴在书案上,白日做梦道:我很好奇他在哪里发的大财,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众人不约而同抛了个鄙视的眼神给他,汪可受张了张嘴,慢声细语道:也别说冯兄了,免得王兄忽然一句,又来带偏话题。
顾昉最怕王南歪题说鬼怪,闻汪可受之言,急急忙忙第一个出声表态。听汪兄的!
柳青玉唇含浅笑,侧目凝视汪可受,轻声问:汪兄想说什么?
汪可受明显一怔,抬眸对上柳青玉的视线,面庞多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我、我
他紧张地捏着衣角,一个我字说了半天,始终没能将堵在喉咙处的后半截话说出口。柳青玉、王南、顾昉和张子意四人眼睛包容而鼓励,微笑凝视汪可受,耐心十足地等候着他的后续。
看着这样四个体贴暖心的友人,汪可受感觉到一股暖流温暖了自己的五脏四肢,浑身暖洋洋的,心头顿时松快了下来。
他鼓起勇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问,能不能去柳兄宅邸请教四位先生学问。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冒昧,如果柳兄觉得为难,不去也是无妨的。
汪可受话音刚消散,张子意就憋不住抢先开了口。汪兄真真把话说到了我心坎上!平素常听柳兄提他家的先生,我早就动了念头要去他家拜访请教,一直想找机会提一提,没想到反而叫汪兄先了一步。
顾昉抚掌大笑,如今看来,我与汪兄、汪兄真是心有灵犀呐!
意思是,顾昉在此之前也产生了和汪可受、张子相同的想法。
柳青玉失笑,原来是这样,亏得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让汪兄半天难以出口。
说起来,我们五人相识已有几年,你们却还未进过我家门。索性趁此机会,诸位一同来柳府做客,顺便感受一下余先生几人的教导。
能教出柳青玉,令他一直在宋举人书塾一枝独秀的人,自身必然不俗。得其指点,哪怕仅仅是稍加点拨,也能叫他们受益无穷了。假使运气好,说不定学问还能突飞猛进,再上一层楼。
汪可受三人是好学之人,听闻柳青玉所言,忙不迭点头同意。唯独王南一人躲在人群最后方,试图把自己塞进地缝里藏起来。
单纯去柳府做客,王南自是一万个愿意。可如果还要听先生讲学,那就免了!
柳青玉一眼看穿了王南的小心思,当然不肯让王南独自溜走。他唇角一弯,立即笑眯眯望向王南。王兄以为如何?
其音引得另外三人齐刷刷扭头看王南,王南被盯得直呵呵干笑,良久,用尽全力才点动了一下头颅,应承下来此事。
柳青玉满意了,汪可受他们也满意了。
这时候,有脚步声逐渐走近,不多时冯灵萄的声音飘进了柳青玉等人的耳朵里。
你们几个围在这里说什么,王兄缘何一副快哭的表情?
闻言,柳青玉认真观察了几秒王南的脸庞,而后转头一本正经向冯灵萄解释。王兄没有哭,料想是一听要去我家做客,有机会受到家中几位先生的指导,太过高兴,一时才令冯兄误会了。
冯灵萄目光大亮,紧盯着柳青玉,心动地问:柳兄,届时可否加上冯某一个?
偷偷说句实在话,尽管教他们的宋先生是举人,但教学生的本事委实一般,他好久没有感觉到大一点的进步了。
柳青玉欣然应允,颔首说:自无不可!
冯灵萄当下喜形于色,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柳青玉。时间定在哪天?
柳青玉垂下眼帘思忖一小会,分开唇瓣,不疾不徐回答:明日书塾休沐,辰时末你们来城门口,我带人来接你们出城。
冯灵萄哎呀叫了一声,皱起眉头,流露出了几分苦恼。
不巧,我来此正是为了邀请诸位明日去天福楼吃酒。冯灵萄想了想,以商量的语气道出自己的建议。不如这样吧,明日你们来天福楼赴在下的酒宴。后日早晨我等再到城门口集合,一同前往柳兄家宅。
王南四人默契看着柳青玉,柳兄。
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柳青玉说好,他们就答允,柳青玉说不好,那就拒绝。
想着明后两日都不用来书塾,早一天晚一天无甚区别,柳青玉冲冯灵萄轻轻一颔首。那就依冯兄所说,明日赴宴吃酒,后日来我家。
冯灵萄高兴大笑,拍了下柳青玉肩膀表示:就这么说定了!
恰巧此时朱尔旦走路经过,听到他们一群人的对话,不禁也动了到柳青玉家请教学问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