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见她模样,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动了动嘴,道:“阿辛,爹没事。”
然,话音儿将将一落,他面色顿了顿,似极力忍着,可终究也忍不住,张口就倏地溢出一大口黑血。随后再不省人事。
“爹……爹!”敖辛疯了般,嘶声大叫,“军医!军医在哪里!”
后军医匆匆忙忙进得帐来,凛着神色检查威远侯的情况,结果让军医大为震惊。
军医回身便向敖辛禀道:“将军,侯爷这分明的……中毒的症状!”
敖辛垂下眼帘,幽幽地盯着面前的军医,泪痕未干,道:“我爹他怎么会中毒?你莫不是诓我?”忽而声线一转,厉色道,“若是中毒,为何现在才发现!还是说你们这些军医,在一边给他疗伤一边给他下毒?!”
营中的几名军医相继检查,都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这时军医才恍然大悟,道:“将军明鉴,侯爷先前情况有所好转,伤势正慢慢复原,可突然伤情就加重,我等多方查找不出症结所在。而今却是明了了,这毒恐怕是早已潜伏在侯爷的身体里,只不过有一定时间的潜伏期不容易察觉,到了今时今日才彻底毒发!”
敖辛重心有些不稳,问:“那依你们看,我爹是什么时候开始中毒的?”
“可能半月前就开始了,甚至更早。”
半月前,半月前威远侯就已经重伤躺在床上。威远侯每日的汤药饮食都是有军医和亲兵专人伺候的。
敖辛不知道威远侯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中毒的,可能是在敖放围攻他的那一次,又可能是在那之前。
威远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旧伤结痂新伤又起,根本无从判定是哪一次中的毒!
这回毒发来势汹汹,军医束手无策,因为他们一时也查不出威远侯中的究竟是何毒。就算查出来了,要想配制解药,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
所以威远侯的毒,暂时几乎是无药可解。
就在他呕出一口毒血过后,情况又恶化得比先前更加严重了些。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嘴唇乌紫,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不出两三日便会毒发身亡。
整个大营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敖辛像快要癫狂了一般,不断派士兵出去,在西蜀的城里、乡里寻找一切可用的大夫,只要是懂点医术的,都拎到帐中来给威远侯诊治。
可最终都无济于事。
后来有人来求见敖辛,说是手里有可以救治威远侯的解药。
敖辛不管真假,当即着人把那人带到面前来。
来的不单单是一人,而是三五人一起。
这几人在见到了敖辛以后,便从容不迫地自报家门,道是他们来自金陵,受安陵王之命,特地赶来西蜀与敖辛共商大计。
第284章永结同好
“安陵王。”敖辛咬牙切齿,原来是他苏连玦搞的鬼!
来使开门见山道:“吾王一直惦念着新女侯,此次听闻老威远侯重伤中毒,危在旦夕,吾王竭尽全力地赶赴西蜀,因战事缠身,命我等先行一步抵达,希望能挽救老侯爷一命。”
北方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来,北军已经一统整个北疆,魏云简虽然保住了魏京,但整个局面和形势已经十分紧张。
北军若是攻破了魏京,大魏亡了,下一个势必就是安陵王。
这个紧要关头,魏云简和安陵王才有些唇亡齿寒的觉悟。
北军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强大,不仅有收拢过来的北襄王的兵力,还有五万精锐的敖家军在里面。
而关键是,魏云简以为敖阙已经死了,不想他却将计就计,重创了大魏北方的魏兵,而后以迅猛之势长驱而入。
单凭魏云简应付起来会十分吃力,因而请求安陵王支援。
苏连玦当然知道利害关系,当即派了一部分兵力赶往战场,试图拖住北军的步伐。再者,魏云简的大部分势力都被北军给缠住了,苏连玦一面佯装支援,一面却在战事胶着、如火如荼之际,再从另一路走兵来西蜀。
魏云简和北军拖得越久,对苏连玦来说越有利。
最终打得个两败俱伤不说,还给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来谋得自己想要的。
待他得到了徽州的兵权,再去争夺最后的胜利,那机会就会很大了。
魏云简一直想要的东西,苏连玦又何尝不想要。只不过他不欲与魏云简正面冲突,而是暗中静候时机,待时机一成熟,便一举拿下。
眼下威远侯命在旦夕,就到了最好的时机。
苏连玦派来的人话说得十分漂亮,一心为救威远侯而来。可既然他们手上有解药,便不难而知这毒究竟是谁下的了。
敖辛按捺下满腔的怒意,道:“既然是为救威远侯而来,那么解药呢,现在可以交出来了吗?”
来人却道:“吾王满腔诚意想与威远侯交好,又对新女侯念念不忘、思慕已久,此次吾王还有求娶之意,希望徽州与金陵能永结同好。如此,吾王便是竭尽全力,也要寻得灵丹妙药解老威远侯之毒。”
此话一出,营帐里的武将们纷纷大怒:“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挟,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明明解药就捏在他们手里,并以此相威胁,却还要摆出一副道德慈善的口吻,将自己放在救命相助的位置上,简直可耻!
敖辛低沉着嗓音,问:“若是我不答应呢?”
来人道:“那吾王便也爱莫能助。威远侯顶多还能撑两日,还请新女侯慎重考虑。”
苏连玦与魏云简一样卑鄙。
倘若魏云简是不计代价强取豪夺,那他便是使尽阴谋算计、趁人之危。
恐怕他的势力在敖辛来之前,便明里暗里地渗透到了西蜀,趁着威远侯出战之际,往他身上下毒。
而后敖辛便成了他的收网之鱼。
苏连玦把西蜀这边的情况摸得十分透彻。
敖辛继任威远侯的爵位,并未经过正式的封授,威远侯也只是口头任命,消息还没来得及向外扩散,可苏连玦身边的人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该找的大夫,该找的药,敖辛都已经找遍了。
就是无人得知威远侯中的究竟是何毒,更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解药才能解。
苏连玦既然是有备而来,便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这种毒的解法。正如当初他给敖阙下毒一般。
这种情况,恐怕只有楼千吟才知道应该怎么救。
早知如此,当初敖辛就该把楼千吟和楼千古留下,让他们随自己一起到西蜀来。
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会是今天这样一个局面。
现在再要去找楼家人已经来不及了。威远侯顶多还能撑两天。
苏连玦用威远侯的命来做要挟,迫使敖辛嫁给他,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思慕已久,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想要的是什么。
一旦敖辛嫁给他了,自此金陵与徽州两家合为一家,那么徽州的兵权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敖辛怎能让他得逞。
可是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救威远侯的办法,她又怎可轻言放弃?
敖辛守了威远侯一整夜,苦涩地笑说:“若是爹还清醒着,恐怕又要下军令,让我不得接受苏连玦提出的条件了。”
沉默了一会儿,敖辛又道:“可这一次,就算您还清醒着,可能女儿也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天亮时分,敖辛回了话给苏连玦的使者,说她答应苏连玦的求娶。
使者送来了第一份解药,能多延续威远侯几天的性命。
而苏连玦仿佛也料定了她会答应一般,此刻他人已至南阳,便在南阳等她归去,一同举行成婚大典。
南阳王虽是威远侯这边的人,但知道敖辛会在南阳与安陵王成亲,他也无法阻拦安陵王,而是着手去准备婚礼大典。
此事筹备得紧锣密鼓,敖辛带着威远侯从西蜀返回到南阳,路上也片刻不敢耽搁。若是在苏连玦定好的时间内到不了南阳,威远侯便得不到第二份解药,立刻就会毒发身亡。
启程前夜里,敖辛召集所有副将,她手下的,还有威远侯手下的,齐聚营帐。
敖辛当着众人的面,将手里兵符交出,交给威远侯麾下最具资历和威望的老将,并附有一份她新继威远侯爵位以来的侯爷手谕。
手谕上明言直述,自她嫁为人妇以后,便不再是威远侯,亦不再干涉徽州的任何军务。威远侯的爵位,由老威远侯的幼子敖战生继承,徽州一切兵权,都交付于小侯爷之手。
敖辛不会带大部队一起赶往南阳,那样时间上会来不及。
一旦她去往南阳以后,营中诸将便带人撤回徽州,务必让敖战生继爵位,由营中诸将辅佐,徽州兵权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待诸将散后,敖辛形单影只,在营帐里收拾桌案上的书简,收拾展开来的地图,和乱七八糟的沙盘。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第285章你这个手下败将
苏连玦千算万算,大概怎么也没有算到,敖辛会在赶去嫁给他前,将手里的兵权脱个干干净净。
更没有算到,敖家还有一个小的继承人。
敖辛一旦主动卸去了爵位,不再干涉军务,苏连玦即使娶了她,也得不到兵符。
他娶的不是新女侯,只是一个妇人罢了。若说这个妇人身份有何特别,那便只能是新小侯爷的长姐。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敖辛这次同威远侯一起到南阳,苏连玦若是发现敖辛把到手的权力推个干干净净,恼羞成怒的话,未必不会拿她和威远侯作为威胁徽州的筹码,就像当初魏云简做的那样。
这一点敖辛也想到了,那时候威远侯应该已经得到解药了。威远侯一生铁骨铮铮,想必宁死也不会让自己威胁到徽州。
重活一世,看得透彻了,敖辛和她爹是一样的。如若最后终究救不了她爹,能和爹一起死,她也没那么孤单害怕。
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呢。
第二日赶路的时候,敖辛心情也是一派平静。
路途中她不是没想过敖阙。她将那些年里,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一起经历过的所有事,都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一遍。
发现过去了这么久,她记得仍然如此清晰。
此生只想与他一人共相守,只想成为他一人的女人。
可是现在,好像办不到了。
她也不再奢求,敖阙能够听见她呼唤的声音,不再奢求,他会突然降临到自己身边。
大抵是这段路终于还是要走到了尽头,可一路上她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快到终点时便已经不再那么需要他了吧。
这一世比前一世经历得多,活得更精彩。
到今天这一步,敖辛已经知足了。
她起码赶在最后一刻见到了她爹,她爹到如今还存有一口气。敖家还有母亲和弟弟,不至于将来后继无人。还有众多敖家军,不至于在她手上全军灭亡。
她尽自己所能,最大限度地挽回了局面。
大概唯一的遗憾……
唯一的遗憾便是可能再也等不到敖阙回来,此生无法嫁给他为妻。
对此敖辛已经别无所求,知道他活着就好。
到了南阳,苏连玦果然已在南阳等着她。
他依旧一袭白衣,站在阳光下,斐然如玉。敖辛眯着眼,抬头看见他脸上带着的笑,除去温和俊逸,多少还带着两分得逞的意味。
敖辛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苏连玦来徽州时的光景,彼时为了一瞧他的真容,她拐着脚竟也在树荫下站了那么久。
她那时还错把他当成是前世的故人,认为他怎么都是好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惹尘埃的人,却险些杀了她的二哥,如今又将她爹的命拿捏在手里。
他身上只是披着一层伪善的白而已。
苏连玦对她笑了一笑,道:“三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准确地说,现在该称呼你一声侯爷,恭喜。”
敖辛冷眼看着他道:“是要新仇旧怨与我一并清算吗?”
苏连玦并肩迎她入城,道:“若是以前说不定是如此,只不过今时今日又不一样了。等你我成了亲,你便是我的妻子,前尘往事自然一笔勾销。”
“我爹的解药呢?”
苏连玦低语道:“不急,等你我拜完堂,洞房后的第二天,自会让岳丈大人醒过来。”
敖辛目色平静如死水,看着前方的路,径直走在前面,道:“那就快些拜堂。”
南阳王带着一行人先到备好的官署里入住。
此刻的官署里到处都是红绸高挂,廊角下一排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晃着。几许青枝在廊边浮动,婆娑着一地细碎的阳光。
虽然时间比较仓促,但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而合规矩,然细细寻味起来,却总少了喜庆的氛围。
敖辛目不斜视地从廊下走过,冷冷清清。
苏连玦随后到她院里来,看见那抹清瘦匀称的背影,一束头发挽起在脑后,发丝垂至腰际。尽管她身穿男衣披着盔甲,可那段腰身却是鲜少有的柔韧纤细。
苏连玦眼神落在她那腰身上,略略有些沉,忽而开口道:“若你只是个寻常女子,倒也容易让人想要对你好。”
敖辛站在门口,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回过身来看着他,有些讥诮道:“若我只是个寻常女子,恐怕安陵王也不会这般大费周折。光明正大地干你干不过,现在只能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苏连玦不怒反笑道:“真要光明正大地两军对阵,必死伤无数,代价太大,哪有现在这般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事半功倍来得好呢?两军不仅友好如初,我还平白得了个如花美眷,岂不两全其美?”
敖辛勾了勾唇,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最好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藏把刀,不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抓住机会就会杀了你。”
“谋杀亲夫这种事,你也要做么?”
敖辛道:“到我这个地步,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她看向苏连玦的眼神里,带着几许嘲弄的笑意,“你几次三番败在我的手上,下次别把命丢了,你这个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