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辛缓缓起身出去,苏连玦适时道:“三小姐慢走,改日再请三小姐带我在城中转转吧。”
不等敖辛开口,敖阙便道:“舍妹平日里出门少,恐怕她自己对徽州城都不怎么熟悉,既然苏兄想转转,”他头也不回地唤道,“颜护卫。”
对面船上的颜护卫应道:“属下在。”
敖阙牵着敖辛转身就走,令道:“你上世子那边去,带着世子游一游徽州。”
苏连玦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接着就看见颜护卫果真一丝不苟地上这条画舫来。
敖辛到了那边船上,站在船头,只见敖阙随手拿起木浆看似轻巧地往两只画舫紧贴的船头一拨,顿时两只船便随波错开。
敖辛眼睁睁地看着颜护卫荡着画舫载着苏连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这只画舫还在水波里晃漾。
敖辛身子不稳,随着左右晃动,旁边的敖阙依旧笔挺如松。
她实在不行,弱弱地伸手过去,抓住了敖阙的衣角。
敖阙把木浆丢在了船头,直接拎着敖辛就进了船舫。
“敖辛,你胆子越发大了,是仗着我平日纵你宠你吗?”
敖辛知道这次可能真惹她二哥生气了,闷头不吭声。
“我原以为你只是好奇,所以偷偷摸摸去别庄看一眼便罢了。不想你却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直接不顾自身安全,私自出来与人见面游湖。”
敖辛冷不防抬头望着敖阙,嗓子有些发干:“上次我去别庄的事……二哥一早就知道?”
敖阙对上她的眼神:“我没拆穿你是给你自由,但不是给你任性妄为的。看样子你对他的印象不坏,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是不是等到安陵王世子回金陵的时候,你就要跟他一起回去了?”
敖辛摇头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没有这么想过,那为何私自去看他,为何私自出来与他见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湖上画舫里?”
敖辛隐去了前世的那部分缘由,回答道:“起初确实只是因为好奇,后来发现他人挺好的,所以就带他游一游……”
敖阙道:“你才见过他一面,你在他那里喝两杯茶,下一盘棋,你便觉得他挺好的是吗?”
敖辛诧异和惊疑道:“二哥,你在监视我?”
敖阙道:“他能请你进他的院子,请你喝茶,请你游湖,你会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是安陵王世子,不是你随便能够接近的什么人。”
敖辛手捧着额头,心里有些发凉,抬眼定定地看着敖阙:“所以你就这么不放心我,要监视我?我知道他是安陵王世子,我也知道我是侯府嫡女,我更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
敖阙低着眼帘,片刻幽幽道:“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敖辛偏执道:“不就是因为我是侯府嫡女么,这些世子当中我不能轻易与谁走得过近,我不能轻易看谁觉得顺眼,我甚至不能轻易觉得谁是个不错的人。可我偏偏就知道,安陵王世子就是一个不错的人。”
第059章你这是看上他了吗?
“爹不想用我的婚姻用来做联盟的筹码,我也不想用我的婚姻去影响爹的决定。可是将来诸侯群起,取得联盟是必然趋势,被孤立的必定是最先被消灭的!爹若是不与诸侯联盟,也不归顺于大魏,那大魏和各路诸侯都会想把爹除之而后快。”
敖辛眼神清冽,眼眶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就算我与安陵王世子交好又怎么,爹与安陵王结盟不是最好不过的吗?难道二哥会否认,如今的各路诸侯当中唯有安陵王最势大最可靠吗!”
敖阙抬眼看着敖辛,眼底里锋芒尽敛,“你就那么肯定,安陵王是最可靠的?”
敖辛笃定道:“安陵王不仅可靠,将来还会是诸侯之霸、群雄之首!”
“所以,敖辛,”敖阙手里握着茶杯,手指一收就碎成了瓷片,顿时茶水溅了他满手。他神色晦暗不明,“你这是看上他了吗?”
敖辛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还没有缓得过来,她胸口起伏着,微张着嘴喘气。随着敖阙的动作她颤了颤,眼眶里莫名蒙上一层水雾。
敖辛大声对他道:“对,我就是看上他了,行了吧!”
说完,她就背过身去,孤零零地趴在窗上,脸朝着外面。眼里的泪冷不丁地落下,不知怎么的,她不想叫敖阙看见。
这是她第一次和敖阙起争执。
后来,船舫里便是很久的沉默。
敖辛趴在窗上没回头,敖阙仿若也凭空消失了一样,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耳边只有湖上掠起的风声和水波声。
不知不觉间,画舫就漂到了湖心里的那片莲叶边上。
采莲女采了许多莲蓬满载而归。
回头看见旁边有只画舫,画舫上趴着一个十分精致美丽的小姑娘,采莲女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怔怔地看着水面,便好心道:“姑娘怎么了?”
这不问还好,一有人问,敖辛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她哽着声道:“我没事。”
采莲女递了一朵嫩生生的莲蓬给她,道:“姑娘别哭了,这个送给你。”
敖阙听到那一声细碎的哽咽,微微顿了顿。
敖辛伸手接过,闷声道:“谢谢。”
等到采莲女游着小船走远了后,敖辛还固执地趴在窗口。
敖阙忽然道:“不是我要监视你,是你偶然闯进了我的眼线里。”
“你不曾了解过安陵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是第二个魏帝,你独自冒险前去,该怎么应付?
“他明知道你是侯府的三小姐,并没有往侯府递帖子正式登门请见,却私下约你在湖边画舫见面,你当真觉得他靠得住吗?”
敖阙还道:“还有,上街的时候专往人多的地方跑,眨眼就不见了,你不知道你的腿还没全好,还跑那么快,是嫌自己腿伤不够严重?”
最终还是他先妥协。
他的每一句话都很严厉,又透着关怀。
不管他怎么严厉,怎么责备,他都总是关心着她的。
敖辛先前气糊涂了,又被敖阙捏碎茶杯的举动吓到了。说来好笑,他杀人的时候她都没被吓到过,眼下居然被吓到了。
敖阙还道:“敖辛,转过身说话。”
“你那么凶干什么。”敖辛忙不迭地擦眼泪,打算擦干以后再转回身去。
不想她刚抬起手,就被敖阙突然从后面捉住了去,接着一把将她扯回身。
敖阙看见她脸上挂着泪的样子,沉郁的眉目皱得更厉害了一些。
敖阙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我这就算凶你了?我真正凶起来的时候你不是见过吗?”
停顿了一下,他嗓音很低沉,带着磁性,又道:“敖辛,不管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我都绝不允许拿你的终身大事去交换什么。”
敖辛才收住的眼泪,倏而鼻子一酸,又蹦了出来。
她从来都没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好。她才不想和他吵架,更不想和他一直僵持下去。
不等敖阙去擦,敖辛闷头就往敖阙怀里钻,伸手紧紧抱住他。
敖阙身体稍稍凝滞,手放在她弱小的肩膀上,似乎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扶着她的肩膀。他渐渐收紧手臂,绕过她的身子,终是将她完完整整地纳入怀中。
“二哥,对不起。”敖辛道。
好一阵,敖辛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结果一不留神发现,采莲女送给她的那只莲蓬被敖阙拿在手里,三下五除二地给掏空了……
他把青瓷碟子移到敖辛手边,碟子里躺着一只只又白生生又脆嫩嫩的新鲜莲子。他就像当初给她剥花生一样,手指修长又有力,剥莲子时毫不费力气的。
敖辛默默地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滋味清清甜甜。
“好吃吗?”敖阙道,“好吃一会儿可以再去采一些,拿回家吃。”
临近中午的时候,敖辛捧着一簇莲蓬,才和敖阙一起归了家。
只不过当敖辛以为敖阙好说话时,他又变得很不近人情。
扶渠瞒而不报、明知是错非但不劝阻还帮助行事,需得受罚。
敖阙罚扶渠在院子里烈日下跪到太阳下山为止。
敖辛急道:“是我执意妄为的,二哥,这不关扶渠的事。”
敖阙习惯性地理了理手上的护腕,看她一眼:“照家规她理应是要被打出府去的,还是说你希望我直接打她出府?”
话音儿一落,扶渠麻溜地给跪了,拉拉敖辛的裙角,道:“小姐还是不要为奴婢求情了,只要小姐安然无恙地回来,奴婢是心甘情愿领罚的。”
要是再为她求情,照二少爷那脾气,只怕罚得更严重。扶渠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
比起被打出府,在院子里跪到日落简直算是轻的了。
敖辛也了解敖阙,遂闭了口,半个字不敢再提。
敖阙走时,让颜护卫在院子里守着,就是扶渠跪晕过去,也不许她起来。
这下午烈日炎炎,跪在日头下是极其难熬的。不一会儿扶渠就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敖辛真有点后悔,不该把扶渠拉扯进这件事的。敖阙不罚她,对罚扶渠却丝毫不会手软。
为了避免扶渠中暑倒下,敖辛不停地给她灌水。房里的茶水都喝光了,敖辛就让颜护卫去取水来。
颜护卫为难道:“主子让我看着她。”
敖辛没好气道:“人倒了谁来伺候我,你来吗?”
颜护卫挠挠后脑勺,转头出去取水了。
敖辛见他一走,赶紧扶扶渠起来,到树荫底下坐一下。
奈何扶渠跪地太久,双腿半晌都找不回知觉。等她才刚抖着腿挪着身终于顺利地站起来时,颜护卫已经风风火火地把水取回来了……
扶渠快哭了,又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我的亲娘喂……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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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探到的消息
太阳落山时,扶渠浑身湿透,人也像晒焉的菜秧子,绯红的皮肤烫得吓人。
她已经无法自己站起来了,颜护卫帮忙把她抱进屋里,敖辛用清凉的湿毛巾给她降温,许久她才慢慢找回了意识。
扶渠几乎被晒脱了层皮,火辣辣的疼。
后养了几天,整个人黑了一大圈。
转眼间,世子们已在别庄住了些日,若是威远侯府一直把他们晾着也不好。遂威远侯做东,邀请世子们到侯府来做客。
宴会安排在晚上。
华灯初上,前堂正厅上颇有几分热闹。
敖辛和姚如玉一个是嫡女,一个是侯夫人,当然也会去参加。只不过前面摆着一扇屏风,姚如玉携着敖辛在屏风后面落座。
前面自当有威远侯和敖阙、敖放招待。
诸位世子知道嫡女就坐在屏风后,可惜看不清容貌,却要积极地与嫡女搭上几句话。
敖辛也大方地一一应答。
世子们当中,就属坐在最前面的安陵王世子苏连玦最惹人注目。他白衣胜雪,举止端雅,言辞也十分得当。
不光是敖辛,在场的所有明白人都应该清楚,来的这些世子都代表各自所属诸侯,均是有意与威远侯结亲的。可让敖辛猝不及防的时,有一两位世子一看就不及弱冠之年。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比敖辛还小的样子。这真的不是来过家家的么?
厅上热热闹闹,等美酒好菜一上来,晚宴便开始了。
而后院之中,看似一片安宁。一道黑影以夜色为掩,偷偷地潜了进去。
待到一处院子门前,见无守卫看守,他动作飞快地翻进了院子里,第一时间摸向漆黑的书房。确认没人发现以后,才取出怀中的夜明珠,就着微弱的光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翻找。
宴会正进行到一半时,一名护卫从外面进来,是敖阙身边的亲信。他匆匆行至敖阙身边,与他低语了几句。
敖阙神色未变,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正厅。
厅上还有威远侯和敖放在,因而就算他临时有事、中途离席也无碍。
敖阙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书房里亮着灯火,院中站着几个他手底下的亲信。他抬脚踏入自己的书房时,面上神色也依旧是稀疏平常的。
书房内的陈设,一看便是被人动过。他平日里放东西极为规整,稍有异常便一眼能看出来。
书房里也守着两个亲信,跪在地上的还有一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正被绑得结结实实,脸上有沁血的瘀伤,嘴里被布团塞得死死的。
见敖阙进来,他也不吭声,只恨恨地把敖阙瞪着。
这次是他大意了,好不容易潜进侯府里来,看见院子里没人守着,以为是前厅待客正忙所以无暇顾及这里,他看机会难得,没多想就潜了进来。
可等他探到了想要的东西正准备潜走时,一打开书房的门,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院子里的护卫已经把他的去路都堵死。
堂堂兵家侯府,又是书房重地,敖阙从来不缺人守着。只要他不想,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眼下敖阙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走到自己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木盒打开,随手拨动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油黄的灯光淬了敖阙一身,只不过他身着墨色的衣裳,那光线在他身上照不明暖。
敖阙道:“你便是想带走这些东西回去交给你家公子?”
他口中的布团被抽出,总算得以清楚说话。他粗哑道:“公子收到的消息果然不假,你居然私底下与赵王、梁王等缔结了盟约!”
那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双方结盟的盟书。
“你探到的就只有这个?”敖阙将盒子抽出,里面还有一道底层,他说,“我还以为你还能探到一点更有用的东西,比如这个。”
敖阙回身将底盒拿给他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枚通透的白色玉佩,上面图腾奇特,巧夺天工。
玉佩上面的穗子已经十分古旧了,像是陈年之物,但玉身依旧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一块玉佩本来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当他一见这玉佩却震惊得双目圆睁,再看向敖阙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原来你竟是……”
话没说完,他就被敖阙一手扭断了脖子,咽了气。
敖辛以为敖阙一离席就不会再回来了的,没想到接近尾声时他又回来了,且从容地派人一一把诸位世子送回到别庄去。
姚如玉便携着敖辛回了后院,在宴春苑里坐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丫头,今日出席的世子们当中,可有你觉得优秀的?”
敖辛对其他的世子都不熟悉,也没有小女儿家的形态,耿直地回答道:“那安陵王世子气度不凡、从容清雅,看起来是不错的。”
姚如玉道:“听说他刚进徽州那一天,全城的姑娘都为他神魂颠倒,如此说来在形貌上委实不错。”她又问,“你喜欢那样的?”
敖辛快十六了,威远侯再怎么不舍,也是该考虑她的婚事了。虽不着急定下来,可也好有个备选,或者提前探听一下她喜欢哪种类型的也好。
敖辛想了想,道:“还算印象不错吧。”
她现在几乎已经把苏连玦看做是将来的结盟伙伴了。对他当然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