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假的几天，除了做小年夜活动的员工，其他人都不忙。

温宜周不忙就去选了点年货，江成云找她聊了几次明年的工作打算，她毕业进总局以来，一直都是江成云带着的，江成云不是没带过人，但就是喜欢温宜周这种女孩子，有名利心，但不世故。

“你要不跟我去国外跑几年吧？苦了点，但空间大，你在国内，也就养老，混得混多久啊？”江成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前几年温宜周不愿意，估计是小姑娘年轻胆子小。

温宜周一听，面上立马带了犹豫，江成云有些生气了，“后门我是不会给你开的，不愿意吃苦，没后台，你靠什么去一台？”

“反正道理我跟你说了，你自己犹豫没关系，但是以后就不要想一台的事情了，你又不是家里独生女，你有什么怕的？怕嫁不出去，我给你找，总比你妈找的要好？”

温宜周笑了起来，“不是……师父，你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去了国外，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大概是没有缘分吧？

“我考虑下吧，不是也要过完年才开始找志愿生吗？”

见她松口，江成云松了口气，“我知道你怕，但我们做的比每天吃吃喝喝要有意义，我结了婚后非要去战区，我们家老姜非要跟我闹离婚，现在不也没离？”

温宜周只是笑笑，她怕倒是不怕。

二十八号下了班，温宜周就直接开车上了高速，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直接开回家，总能在三十之前回家。

高速车子多，温宜周开的慢，也不急，温妈妈恨不得隔两个小时就问问到哪了，一听没开几百公里，就生气了。

“让你坐高铁回来，不坐，这么慢，一会在路上过年了。”

温宜周好笑，“不会的，又不远，骑摩托都到了。”

温妈妈懒得跟她贫嘴了，挂了电话。

车子没油了，温宜周在附近加油站靠停，慢慢等前面的车子加完。

她无聊戳着电台，外面有道尖锐的喇叭声，是辆大货车，似有所感，她轻轻偏头看着车外，那辆带起烟尘的货车慢慢往前移动，几辆小轿车进入视线，她目光扫到一辆黑色车，驾驶座上一个侧脸。

她心立即被揪起，她下意识叫出那个名字，那人却是开车跟在货车后面，上了道，甚至都看不清车牌号。

后面有车在按喇叭，她只好收回视线，进入加油站。

她心脏像是小鹿在乱撞，麻木的扫码支付，她忽的笑了起来。

杨雨杭和她在一条路上回家，用了同一个加油站，原来世界也没有大到毕业就可以再也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胡思乱想，她看着回家的路，都有些开心起来，不是她一个人走过的路。

三十的早上才出云镇的高速站，街上人少了些，大家都没出来过年的习惯。

温妈妈一早就在胡同巷口等了，隔几分钟就要催到哪了，等好不容易看到温宜周白色的车子过来，才松口气。

车子只能停在停车库，巷子里开不进去。

温妈妈看到她，还是蹙眉责怪，“非要开车……”

温宜周任由她责备，把车里的年货拿下来，温妈妈过去接，“不要买那么多东西，外面的贵，家里什么都有。”

“小满呢？”温宜周问。

温妈妈一提起她弟弟，立马就气呼呼道：“大年三十说要去加班，你说哪有这样的？警察局还不让过年了？”

温宜周眨眨眼，替温小满说好话，“他现在是人民公仆，没办法……”

“我就让他别干这个，他就不听，你们两个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温宜周无奈听着，周围有街坊邻居打招呼。

她跟着说新年好。

到了家，满屋子排骨汤的味道，温妈妈放下东西就去厨房了，温宜周把自己的东西拿回自己的房间。

等她换了常服下来，温妈妈站在老爸相框前面点香，朝她挥手，温宜周走了过来，接过香，插在前面的香炉里。

“爸，我回来了，新年快乐。”温宜周笑了起来。

温妈妈没好气瞪她，“你爸要是知道你们这么不省心，都得气活。”

温宜周耸肩，进厨房帮忙了。

年夜饭前，温宜周得空看了下手机，发现之前台里公布的谣言，被国家重视起来，工作群里有几个领导在发消息。

温宜周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温妈妈突然打电话声音大了起来。

“什么叫不能回来吃饭？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你吃完了再回去，又没关系。“警察局离家也不远，以前上夜班，温小满也能回家吃饭的。

“到底什么意思？你让你们领导跟我接电话，我还就不信了。”

温宜周慢慢起身，神色有些凝重。

电视里也在插播新闻。

“近日，关于武汉出现不明新型肺炎病情，大家需要引起高度的重视，过年不要聚集串门，相关政策，各个地区将严加管控，有任何从武汉离开的人，需要及时上报，检查……“温宜周忽的想起，她回来的路上，确实绕了道，原本从湖北途径，但因为那边检查，她就从南边走了。

她还以为是撞车事故。

第三章

温宜周正在家里找口罩，温妈妈已经挂了电话，在准备饭盒给温小满带饭。

有人上门，温妈妈开门，看到蓝色的制服，晃神叫道：“小满？”

结果那人戴着口罩，笑道：“阿姨，小满不负责这条路，我是过来检查的。”

温宜周听到声，赶紧下来，小满同事看到她点点头，“你是刚从外地回来的吗？刚才外面那个外地车是你的吗？”

温宜周连忙点头，“对，不过我是从帝都回来的。”

“那检查□□温。”

温宜周做了检查，就开始做记录，“我之前出差云南，不确定有没有接触疫情地区人员。”

“那先在家隔离吧。”几个人做了记录要走，温妈妈突然上前道：“小满什么时候回来啊？”

温宜周蹙眉，眼下情况没有妈妈想的那么好，怕是过年都赶不回来了。

几个人没说话，温妈妈去拿饭盒，“你们帮我给小满带点饭菜吧，你们也别太辛苦了。”

温宜周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没吭声，等人走了，温妈妈才心不在焉坐回桌上，“吃饭吧，大过年的。”

电视里放着春晚，温宜周看着，味同嚼蜡，第一次过年这么压抑。

温妈妈还是不确定问：“应该没事吧？你弟弟他？咱们这离那也不远，不会真的有吧？”

“你说这病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就这么突然？”

温宜周没什么胃口，匆匆吃完就上楼了。

工作群还在吵，十八台的领导，温宜周的上司也开口了。

“每个台需要派遣几名志愿者去到疫情地区，可能会很辛苦，面对死亡，每个人都害怕，但是我们总要有人在前面挡着，才能把死亡隔绝在身后，已经有一批志愿医疗队上阵，我们需要实时去汇报这次的战役，现在医生是一线的军人，我们就要做那个冲锋陷阵的随行兵。”

有人在报名，也有人在沉默。

同学会也取消了，刘波可惜的很，“看来只能等病情过去了，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后面齐刷刷跟着一群人喊口号。

温宜周点开申请表，看了好几个小时。

她半夜下去喝水，就看到妈妈躺在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电视还在播放。

她轻手轻脚过去，帮妈妈盖上被子，温妈妈突然惊醒，抓住她的手，恍惚道：“小满？”

看到是温宜周，吁了口气，“我以为是小满回来了。”

“做噩梦了？”温宜周蹙眉，“房里睡吧，现在可不能发烧了。”

温妈妈起身，“有点睡不着了，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应该没事了，咱们又不出门，有病就去医院，有医生咱们不怕。”

她嘴上说着，也不知道是安慰谁。

看着妈妈担心弟弟的神色，温宜周有些心虚不敢看她。

隔天大年初一，温妈妈和几个亲戚在微信里跟大家道新年，开开心心说着不能串门了，丝毫没有昨天担忧和紧张了。

当天下午就封了路，不准出门了，只能两三天出去买一次菜。

巷子里的几户人家不能出门，就在外面走动，还不能靠近人群，温妈妈经常在家发呆，虽然表面装得没事，但是心里还是紧张的。

温宜周在楼上打印文件，隔壁传来吵闹的声音。

温妈妈没一会开门过去看了。

“……哎呦，怎么吵起来了？”

“大过年的，闹着像什么样子？”

没一会人多了起来，温宜周过去看的时候，发现邻居一家吵得快要打起来了。

大家不能上去拉架，只能一个劲劝。

好不容易，大家平和起来，温宜周看见，领居家女儿李菲梨涨红脸去了巷子口晒太阳了。

李菲梨爸爸在那骂：“你去，有本事你去，去了就断绝关系，反正去了也是送死，死也别死我家女儿。”

温妈妈气道：“你胡说什么呢？哪有大年初一咒女儿的？”

李菲梨妈妈在一边落泪，不吭声。

温宜周看着李菲梨，蹙眉过去，“因为工作的事？”

李菲梨比她大一点，今年就要跟男朋友订婚了，结果因为病情没有来，跟家里人争吵的原因，大人不清楚，温宜周猜出大概。

李菲梨是护士，现在救护人员稀缺，每个医院都要招募志愿者，她想去。

“现在口号说的好，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多为你爸妈着想。”

李菲梨听着温宜周这话，怎么都觉得有些凉薄，讽刺笑道：“你不是医护人员当然万事不急了，你弟弟还在警察局调查人口呢，有人替你冲锋陷阵，你怕什么？”

温宜周看着她，李菲梨继续道：“我是比较圣母心，但请你也不要在那说风凉话。”

说完抬了下头，温宜周看过去，就看到李菲梨她弟弟过来了，李斯力朝温宜周笑了下，“小温姐，你别听我姐说的，我爸不给她签字，她正没处撒气呢。”

温宜周无所谓笑着，李斯力看着她，“你别担心了，小满哥肯定很快就回来了，这事就是闹得大，咱们重视，很快就过去了。”

“你今年高考，先祈祷下不延迟开学吧。”

温宜周笑了笑，李菲梨拉着她弟就走，“你跟她说，她就会添堵。”

回到家的时候，温妈妈正在给温小满打电话，嘴里却是一个劲让温小满别担心，让他照顾好自己。

温宜周拿着文件下来，温妈妈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老李就是心疼女儿，老李气得不行，说是再多钱也不去，这幸好小满不是他家孩子，不然急的能去逮人，我就是被你爸磨过了，现在哪里紧张了？”

温宜周扭头，看向父亲的相框，玻璃反光，衬的他身上的警服越发肃冷。

“妈，我也想去做志愿者。”

温妈妈脸色骤冷。

得到反对的温宜周上了楼，班级群里开始讨论将同学聚会延后了。

方盒发消息过来，“太惨了，我们现在也就隔了不到两公里，居然不能见面。”

“林小质出国玩去了，同学会八成是不来了。”

“你这回又看不到杨雨杭，太惨了。”

温宜周叹了口气，“我想去疫情地区志愿，我妈刚才气哭了。”

“啊？你可千万别，你家已经有你弟在外面了，你还跑那么远，你妈得多伤心啊。”

“你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方盒猜的一点都不准。

晚饭的时候，温妈妈一脸憔悴，温宜周不敢看她，温妈妈最先开口，“如果你是为了升职去，那我不同意，我才不要为了那点钱不顾女儿的命。”

温宜周扒拉饭，“妈，我本来想翻过年就回去跟师父去战区做记者了。”

温妈妈微微一顿，温宜周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做记者，就是做美食节目，吃到不好吃的，我都会觉得庆幸，我说了不好吃，那因为吃这个不开心的人会变少。”

“爸爸去世，是记者告诉所有人，我爸是个英雄，我觉得这个职业它是有意义的，它和希望是在一起的，我为什么想上春晚，因为过年就是迎新，迎来新的希望，我喜欢拿着话筒，说真实的事情，这样也是快乐。”

江成云晚上给她发消息，“师父可能没办法按时回去上班了，你在家好好呆着，等师父平安回去请你吃火锅。”

温宜周拿着温妈妈签完字的志愿书，抹了把泪。

早上凌晨四点，温宜周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本来打算瞒着妈妈，结果一下楼，就看到桌上的早餐。

等她吃完，妈妈也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