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却说是靳吾栖自己于心有愧,将责任推给余炀,难怪余炀没有安全感,不肯承认他们在谈恋爱,说他们只是暂时标记的关系而已。
靳吾栖只能失笑不语。
不然呢?难道要在发情期的时候去找余炀,让一个懵懵懂懂的高中生彻底标记自己,往一个不能确定的未来随心所欲地走去?
那样太不负责了,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余炀不负责。
余炀才十八岁,他与自己何止是差了年龄,阅历和心态全部不同,一个是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一个是艰难长大,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扛着的omega,是几乎不可能有交点的命运线。
就算真的要继续,也不该是在这样的局面下,那些混乱的,复杂的,利益横生的,都不该让余炀为自己分担,不该让他分心,靳吾栖能做的,是解决好一切,将过往全部割断拔除,干干净净地回国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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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靳吾栖去见过余炀,为他带了一束玫瑰花。
余炀正在享受悠长的毕业假期,他打完球洗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问为什么突然买花。
“怕你太久见不到我,太想我了。”靳吾栖说,“买束花来陪陪你。”
“花很快就会枯萎的。”余炀说,顿了顿,他别过头看着阳台,说,“所以你要早点回来。”
当时的靳吾栖不会知道,那束玫瑰花后来被余炀存放在玻璃盒里,枯萎着维持了那么久。
那天晚上,靳吾栖看着alpha安静的睡颜,目不转睛。
“余炀,你之前说让我等你,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你好好长大就可以,但是我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解决身上的事,不知道要让你等多久。”
“真怕和你说再见啊,要是说了再见,却没办法来见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
“我还没有听你说过一句喜欢我。”
从前每一次分别,靳吾栖都会干脆利落地说一声再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归期。
这次他不敢说了,他的面前是雾霭弥漫的悬崖,不知道哪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也会怕的,会胆怯,因为那个人是余炀。
他托周舟将升学红包和祝福的纸条转交给余炀,然后出了国。
那时候伯伯已经将靳家和魏家联姻的消息放了出去,所以靳吾栖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否定了这个传言。
当天晚上,靳吾栖就被伯伯囚禁了起来。
而那时余炀刚好去了别的城市度假,周舟还没有将纸条转交到他手上,他不知道靳吾栖已经跟自己告别了。
靳吾栖被断绝了和外界的通讯,他被关了整整一个多月。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靳吾栖的母亲和杜叶乐也被软禁了起来,伯伯一家人的手段近乎疯狂,而魏家看中靳家的集团基础和靳吾栖优越的基因,助纣为虐,狼狈为奸。
在被关了快一个月时,魏弈来见靳吾栖。
他是个声色犬马的富二代,家室和外貌出众,多少omega倾慕他,对于联姻他也心有不满。
只不过在看见靳吾栖本人的时候,他改变主意了。
“本来还打算劝劝他们,别勉强了,但是现在,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好。”魏弈说,“不过,结了婚之后,你不能干涉我。”
“我不会跟你结婚。”靳吾栖平静地说。
“别挣扎了,婚期都定好了,你不如把自己养得健康点,我对病恹恹的omega没兴趣。”
靳吾栖并非生病,而是他的发情期快到了。
他捂住自己的隔离手环,将档位调到最高,如果被alpha闻到自己的信息素,那是件很危险的事。
同样,即将发情的omega如果任由自己被alpha的信息素所影响,那几乎等于自为鱼肉。
在回来之前,靳吾栖给自己注射了强效抑制剂,到目前为止,他被关了一个月,药效即将褪去。
可是眼下却看不到任何解决办法,靳吾栖的伯伯与魏家签下了一个大项目,转移了公司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并在高层内部声称靳吾栖出现了身体问题,为了不影响公司人心稳定,靳吾栖正在接受秘密隔离治疗,甚至还拿出了伪造的诊断书。而靳吾栖的爷爷在遗嘱中也曾表示,如果靳吾栖出现了无法处理公司事务的情况,就将权利下交到他的伯伯手中,所以没有人敢有异议。
没有一个人知道靳吾栖被关起来了,唯一能救他的母亲和杜叶乐同样被软禁,在意志被惊惶和恐惧消磨得快要耗尽的时候,靳吾栖提出,他愿意联姻。
这样就有出去的机会,就有反抗的余地,他确信自己可以做得到。
“你以为我们把你关在这里,是等你答应联姻?”伯伯的表情荒谬又嘲讽,“所有人都在等你发情啊,你不明白吗?”
那天阳光晴朗,靳吾栖却仿佛听见惊雷,乍响在耳边,天际出现破口,神罚涛涛,全部加责于他的身上。
“没给你用催情剂已经够给你面子够留情了,谁在乎你同不同意联姻?”
“你不是集团的继承人么,当然有义务为公司出力了,omega就是这样的用途而已,你要是不愿意,就早点放弃你的位置,自然没人逼你。”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等你被彻底标记之后,就只能乖乖地听魏家人的话,就算他们让你去魏家做个打扫卫生的,你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浑身像是被灌进了水泥,靳吾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低估了这群人的丑恶,他早就该知道的,权势之下,利益之中,人不是人。
自己满身污秽,还要将他人拖入沼泽,自相残杀是常态,用别人的血肉满足餮欲。
噩梦来临的前戏已经将意志磨灭殆尽,过后全是不敢回想的梦魇。
发情的那天晚上,靳吾栖的双手被绑在床头,嘴里绑了布条,防止他咬舌。
像是跌进了岩浆,浑身滚烫,四肢无意识地发抖抽搐,思绪模糊成液体的形状,尽管再努力地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魏弈出现的时候,整个人是醉的,是被魏家的人扶着过来的。
当嗅到房间里炙热的omega发情期信息素,兽性被即刻唤醒,逍遥风光的alpha化为动物,神志全无。
在被信息素支配的每分每秒里,靳吾栖的脑海中都会闪过余炀的影子。
穿着校服的少年,害羞却笃定的眼神,以及想忘也忘不掉的,充满夏天味道的柠檬汽水信息素。
“余炀……”
眼睛里滚滚落下泪来,靳吾栖阖上双眼,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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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枕头上全是血,是腺体里流出来的。
魏弈几乎咬碎了omega的腺体,靳吾栖连动动脖子都无法,疼痛直钻进大脑,太阳穴疯狂跳动。
Alpha还在昏睡,靳吾栖起了身。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不是疼的,可是靳吾栖只是木然着表情,机械地下了床。
他戴上了隔离手环,穿好衣服出了门。
没有人想到处在发情期的omega会就这样出门,在他们看来,靳吾栖此刻应该疲软无力,被发情热折磨着,神志模糊。
所以周围已经没有了监视的人,靳吾栖坐上出租车,报了一个私人医院的地址。
在见到自己的私人医生的那一刻,靳吾栖再次晕了过去。
第33章
等靳吾栖再睁开眼,他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更隐秘的医院,杜叶乐守在床边。
“对不起……靳,对不起……”他哭着握住靳吾栖的手,“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我以为他们只是要逼你同意而已……”
“我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靳吾栖安静地看着上方的灯,问,“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他们把我们放出来了,阿姨受了惊吓,在另一个医院里打点滴休息,你的医生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说我来接你去见她,我没敢告诉她……”
“别哭了。”靳吾栖看向医生,“避孕,祛标,我现在就要做。”
医生没有说话,他将避孕药递给靳吾栖让他服下去。
“还要往你的生殖腔注射避孕剂,彻底排除受孕的可能。”
“好。”
细长的针头刺入皮肤,推进生殖腔,靳吾栖只是沉默地睁着眼睛。
“祛标手术现在不建议进行。”医生说,“你还处在发情期之中,而且腺体受损严重,这种手术本身伤害性就很大,现在做的话,会加重腺体损坏和破坏信息素系统……”
“我要现在就做。”靳吾栖淡淡地说,“马上。”
“靳,你再恢复一下,我们再等等……”杜叶乐求他,“这样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求你了。”
“如果你坚持要做,依照你现在的腺体状况,手术完成之后,也许再也无法被标记了。”医生说。
靳吾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我并不用靠着哪个alpha的标记才能活,动手术吧。”
医生继续道:“也可能失去发情期,不能再怀孕。”
靳吾栖却置若罔闻,他问:“能把腺体摘掉吗?”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杜叶乐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腺体对于omega来说意味着什么?!”
医生平静地说:“会死的。”
“那就算了。”靳吾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笑了一下,“我还有想见的人。”
手术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十二个疗程,每隔两个月要往腺体注射清除剂,保证标记的彻底祛除。
也就是说,完全清除一个永久标记,需要花上两年多的时间,并且可能会失去发情期,不能再被标记,不能受孕。
代价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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祛标手术后,靳吾栖在ICU里失去意识地昏迷了整整大半个月,就算昏迷结束后,他也无法说话和动弹,腺体被严实地包裹着,肿成拳头大小,他只能每日每夜地趴着,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他听得到杜叶乐的说话声,听得到母亲的哭泣,听得到医生轻声向他讲述病况的声音。
“你的腺体现在基本是碎的,完全恢复至少要一年的时间,在腺体恢复之前,你的身上不会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也就不会有发情期。”
“祛标手术是成功的,不过在十二个恢复疗程结束之前,你仍然会受那个alpha的影响,但越往后影响会越小,放心,你会彻底脱离这个标记的。”
“即使不能再被标记,也是有机会怀孕的,你的omega信息素等级很高,只要坚持用药,只要对方alpha的等级够高,哪怕他无法标记你,也有可能使你受孕,只不过这个几率很小很小,我们把它叫做奇迹。”
“但是你坚持到了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所以,之后还会有好事发生在你身上的。”
靳吾栖笑了笑:“谢谢。”
可他心知肚明,没有奇迹了。
他被永久标记过了,腺体上会有抹不去的疤痕,他无法再被标记一次,而此时距离与余炀断联,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母亲按照靳吾栖的意思,对程澈一家人隐瞒了这件事。
等到靳吾栖终于清醒,警察和律师站在他的面前,为他做笔录。
靳吾栖在动手术之前就联系了警方,从自己的腺体上和生殖腔里取了证,说自己会在手术完成后配合调查,以强制标记的罪名起诉魏弈。
只不过在这之前,靳吾栖找人,将魏弈的腺体毁掉了。
他知道魏弈的本意或许并非要强制标记他,只不过他们之中没有无辜者,每一个都该付出代价。
魏弈的腺体被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与他相隔遥远的靳吾栖也要忍受同等的痛苦,他咬着枕头,疼痛像是无数把利刃,在他的后颈上急速地穿刺,一刀接着一刀,心脏泵动得快要爆炸碎裂。
真是不公平,omega的腺体被咬碎又进行祛标手术,alpha毫无知觉,而对于omega来说,alpha的腺体上有任何细微的疼痛,他们都能清晰感知。
这也是靳吾栖要毁掉魏弈腺体的原因之一,在十二个疗程结束之前,他必定会受标记的影响,而如果魏弈没有了腺体,那么这个影响就会降到最低,对靳吾栖的威胁也会降到最低。
可是标记已经形成,alpha的痛苦在脆弱的omega身上只会加倍严重与深刻。
最后是医生给靳吾栖打了强效止痛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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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吾栖没再隐瞒自己的位置,他的身边有警方24小时保护。
魏弈被挖了腺体还在医院的时候,警察给他戴上了监视脚铐,随后案件秘密开庭,魏弈被判刑。
只不过由于魏家在背后的操纵和庇护,魏弈只被判了两年零九个月。
“不急。”靳吾栖看着对面怒气冲天的魏家长辈,他的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甚至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他很沉静,轻声说,“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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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已是半年后,腺体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一点,虽然满是疤痕,却已经消肿和稳定了,只不过仍然无法分泌信息素。
靳吾栖走进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看着他的伯伯,问:“坐够了吗?”
他不顾董事会中一部分人的反对,将伯伯一家人革职,至于他们手上的股份,只要他们再敢出任何差池,靳吾栖就有能力将股份一点不少地收回来。
这个集团,他早就不想要了,一具空壳而已。
他当初回来,就是抱着放弃公司的想法,想处理好之后就回国,不管需要多久,他总能回去的,总能再见余炀的。
只是,太可惜了,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小朋友已经把他拉黑了,在他无法做出回应的那几个月里。从回来宣布联姻是假消息,到被囚禁,然后是手术,接着是昏迷,一切都像完美衔接的铁轨,严丝合缝,命运没给他任何反应的余地,也没有为他剩下任何解释的精力,他有太多太多更迫切的事情要去做。
他都没来得及看看,余炀之前给自己发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