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来酋长们年老体衰后不再退位,他们用货币买通那些身强
体壮的战士,叫他们保护自己,同时把酋长的位置一代代的传给自己的子孙。
然后这些人被称为贵族,他们将权益传给自己的子孙,自己也是终身享用,他们和部落的巫师合作,编造出很多神话来维系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接着他们被冠以很多好听的名号,公,侯,伯,王,最终成为皇帝。
这很不公平也不合理,在一代代的王朝之下有太平盛世,似乎人人都过的挺好,但酋长们的利益始终是被放在第一位。
当百姓们没有办法遏制上层的贪欲时,指望酋长们自己让渡权力和利益,这根本就不现实。
就以现在的情形来说,对大魏的高层们来说,盐利才是第一位的,其余的都是虚假的东西。什么人心,什么百姓的利益,都抵不过一年千万贯的收益。
哪怕现在私盐猖獗,一年处死几百上千的私盐贩子,朝廷的收益始终还是在千万贯以上。
至于百姓身上是否浮肿,孩童是不是因为缺盐而长成了大脖子,对这些事,又有谁会真的关心,谁会真的在意呢?
愤怒无济于事,事实上此前的徐子先也没有过多关注过这些事。
他生在侯府,虽然南安侯府是有名的破落户国侯,但徐子先从小到大也没有缺过衣食,他吃的很好,每餐都有鱼有肉,他也有锦袍可穿,事实上一年四季总有几个件袍服换着穿。
南安侯府再落魄,生活水准仍然远在普通人之上,更不要说那些赤贫之家相比了。
此前的徐子先不会把自己放在百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的徐子先可以,甚至除了愤怒之外,他也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眼前大片的盐池就是明证。
围海造盐田并不是没有本钱,眼前的这盐田投了上千贯,还只是诸多盐场中的一个,将来可能要投十几二十个,甚至更多。
“我的盐夫,平均算来一天能出盐好几百斤,一个是几百斤,十个几千斤,百个几万斤,千个几十万斤。我有足够大的海滩,足够多的卤水,足够大的化晶池。如果一天几十万斤,上百万斤,这是多少钱?”徐子先笑了笑,对魏翼道:“但是我不能做的太过分了,大魏私盐市场大约是四五百万贯,最多不超过六百万,我把价格下调些,用官盐最好的质量,卖私盐的价,私盐会被扫的无地藏身失去利润空间,对朝廷无害。但如果我一年卖过千万贯的盐,抢的就是官盐的市场,不,其实官盐还是会大受影响,但影响不能太大,不能超过二百万贯以上。所以我会向荆湖云贵两广福建这些地方销售,这里的私盐最多,官盐原本就不怎么卖的动。买、官盐盐的,是贵人,官吏,士绅,豪商,他们不值得省那几十文的盐钱。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六克盐就足够了,一斤盐够一百人吃一天了,我就是把盐卖一百文一斤,对这些人也没甚影响。我要帮助的,也要赚钱的就是最贫苦的百姓,原本他们也不会买、官盐盐。嗯,就是这样办。”
魏翼没有多说,他只是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徐子先道:“急民所需,想民所想,明达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无需多说。”
“嗯,我感觉放松多了。”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此前太紧张了,变化永远比计划来的多,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如果盐田这事做成了,实在是……实在是减轻了我太多的压力。”
第三百四十五章结晶
十余天后的傍晚时,海风突然变大,在海面上吹拂起大片的浪花。
李仪骑着一匹温顺的杂马,孔和与傅谦并骑而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傅谦略显紧张。
近来水力纺织机的厂房和机器建造,安装都是远远超出了预算,这令得傅谦压力大增,而孔和这一阵子几乎是吃住在工地和厂房里。
这令得傅谦更加胃疼了。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疲惫,东藩大开发的早期,每个人都能不眠不休,现在他们的精力和体能都严重的透支了,他们充满疲惫,每天到了天黑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但到了第二天黎明时,他们还是充满疲惫。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每个人都是在透支体力和精神。
对徐子先的召唤,众人当然不会抗拒,但到了这种地步,所有部下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时,也算不得对徐子先的严重冒犯。
至于秦东阳和陈笃中等人,他们则是半信半疑,对徐子先的能力,他们完全相信,而对眼前的事,则他们太过怀疑。
这也不能怪他们,技术的传播在华夏向来很难,晒盐法被禁绝已经超过百年,不知端底的人太多了。
“随我近一些看。”徐子先笑道:“各位不要一叶障目了,近些看,方知端底。”
到得海边,盐使张显德已经等在路口。
相较此前,张显德和灶夫们还是一脸黑色,但身形也是壮实了很多。
徐子先在此前想起来,岛上原本的一些官设机构,并没有在开发中获得红利,生活也未改变,居然是一个死角。
除了这里,还有几个常平仓,一些窑夫,仓夫,还有巡溪的浅夫一类,都是被归为官户,允许他们开田耕作,也可以继续手头的工作,继续领钱。
这对灶夫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煎盐法在岛上将会彻底结束,事实上现在的煎盐只是在对比实验,确实费效比,已经不会有新的材料进来,灶夫们将全部转为盐丁。
“不需多礼。”徐子先对张显德道:“你近来做事很上心,日后也当如此。”
张显德拱手道:“君侯但放心,现在盐夫们都能吃饱,隔三天有次肉吃,下吏也加上薪俸,敢不尽力?”
徐子先点头一笑,说道:“待出盐发售,会给你们奖励,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盐夫们很辛苦,按团练例,月给两贯。
张显德则是十贯一个月,比他此前高了不少,也不用再克制盐夫们的伙食来赚那几个小钱。
另外徐子先有言在先,出盐发售后,这些人都有额外的奖励,南安侯的信誉极好,众人也是放心的很。
听到徐子先的话,连张显德在内,所有盐池中的人眼光都更热切了许多。
毕竟好处已经很近,甚至只在眼前了。
“君侯放心……”当着徐子先,张显德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看着徐子先,他道:“适才下吏去盐池巡视,发觉结晶池里已经开始结盐,所以叫人通知君侯立刻赶来……此刻恐怕越发结的厉害了。”
“甚好,咱们去看看去!”徐子先也是打心底开心,眼前的盐池费工费银不少,他也是投入了很多心血,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徐子先与李仪,孔和,傅谦,秦东阳等人,众人一并往着盐田而去,二十几个盐夫已经趴在结晶池里,走的稍近些,就能听到这些盐夫在池子里嚎啕大哭着。
“怎么了,怎么了?”
傅谦大急,喝道:“出什么错了么?”
他大步跑上前去,一攀就上了盐池的泥墩,往池里一看,立时也是呆了。
这人气势十足的跑过去,结果一去就是发呆,整个人站在池止边上一动也不动,好象一瞬间就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是怎么了?”张显德是盐大使,这里也是归他负责,他为人很尽心敬业,对
徐子先虽然嘴上不肯怎么说,但也是实心佩服的,所以满心想着盐池能够成功,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徐子先用他,也是因为张显德此前就懂制盐,用此人继续掌盐池诸事,事半功倍。
这会子见一个个的情形都是不对,张显德是急了,顾不得自己身后不利落,也是吭赤吭赤的爬了上去。
张显德上去之后,却也是嘶声一喊,然后默不出声。
李仪等人,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人群之中,原本只有陈笃中最为笃定。
他是昌文侯府在岛上的主事者,也是利益的悍卫者。
这段时间来,南安侯府几乎使岛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将厢军也全部转为了警备士,陈笃中事事配合,但感觉岛上的事,全归了南安侯府主导,他自己也是无事可为,内心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
这一次到盐池来,陈笃中也是颇有一些看笑话的感觉。
南安侯到底是青年后生,有些异想天开了,眼前的盐池能晒出盐来,那不是老天给人赏的饭,这千年之下,硬是没有人懂得怎么去吃这碗饭?
“这什么事,什么事啊?”陈笃中有些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年事已高,腿脚不复当年之灵便,当下便是从人群中挤过去,也是攀爬上了盐池。
这一下去,往下一看,却也是呆若木鸡,用双手指着盐池,全身颤抖,脸色发白,张口结舌,口水流的满胸都是,竟然也不知道擦拭一下。
对昌文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陈笃中的表现,简直是有些丢脸。
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无人笑陈笃中,因为各人的表现,真的是相差不多。
“盐,全是盐!”
就在下头议论纷纷的时候,张显德突然狼嚎般的叫了起来。
一边叫,便是猛的一头跳了下去,似乎还是头朝下跳的,下面的人都是吓了一跳,吃了一惊,再看时,这张显德一头一脸的全是盐,白白的,头巾上,脸上,衣服上,全部是雪白雪白的精盐。
“盐啊,全是盐啊。”
秦东阳身体轻盈,向来是有大将之风,为人稳而持重,所以徐子先对他向来信任有加。
在团练军中,秦东阳也是最得众人信重,其管理和做战的风格都是一样,稳中有攻,在哪儿都如磐石一般,什么事都不会叫他动容。
但在此时,他也是一攀向上,然后就呆滞住了,整张脸象是石化了一般,半响没有动静。
张显德就如同疯子一样,扑腾上来,又是一猛子扎下去,再起来,又是扎下去。
不仅是他如此,一开始傻呆在盐池里的人们也是有样学样,不少人就直接趴在盐池里,然后起来时都是一头一脸的盐,然后便是用双手捧着雪白的精盐,开始往天上抛洒。
更有甚者,有人大哭流泣,满脸的眼泪,抓住一捧盐,便是往嘴里直塞。
孔和向来是冷静从容的性子,甚至有些孤僻,开始看到盐田时,仍然木楞楞的表情,众人还欲夸他有定性,谁料他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天昏地暗,似乎要把嗓子都笑哑了,最后才慢慢停住笑声,不过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泪流满面,连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他娘的吞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徐子先这会子也是忍不住了。
看到有人在盐池里打滚倒是无所谓的事,反正脏不到哪去,这生生有人把大捧的盐往嘴里塞,这个他就感觉遭不住了。
当下一个箭步就窜上去,先是一脚把狂笑的张显德给踢了下去,然后跳下盐池,把那些吃盐的全拉了起来,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打,直到对方哇哇哇把盐吐出来为止。
“你们这是要作死啊!”
徐子先勃然大怒,骂道:“这盐能这么吃么,
想死么?”
众人被他劈头盖脸的骂着,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一个个的,仍然是在傻笑不止。
“君侯,这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滚在盐堆里的张显德已经全身一片雪白,起来的时候,盐纷纷的往下落,就跟下雪似的,他咧着嘴,对着徐子先笑道:“君侯,打从小到大,俺就知道要劈柴,用大锅煮,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人两眼发红,全身发黑,不停的咳,要费这么多功夫,受这么大的罪,这才能熬得那么一点盐出来。还粗糙的不成样子,颗粒大,味道也不是很好……君侯,我吃过井盐,那个青盐确实是细,还有用海盐熬出来的精盐,也是特别的精细,不过都是要费大功夫的啊。君侯,你的这个盐,这个盐……”
张显德说到这儿,又是呆住了。
他没说完的话,却是有别人说出来,李仪肃容道:“君侯的这个盐,精细,就跟熬过的精盐一样,不,比精盐更好,是山西和甘肃那边的井盐的样子,这,这实在是太叫人想不通了啊。
“咱们祖祖辈辈,怎么就没想起来要这样晒盐呢?”
“唉,白吃了多少辈的苦。”
“也不能说是白吃,他们没福遇着咱们君侯啊。”
“没错,全是君侯洪福齐天!”
说到最后,所有人居然都是归结到徐子先的福气大上。说来这些灶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这盐池的变化了。
“君侯,愿你公侯万代,官家给你升公拜王,世袭罔替子子孙孙无穷尽啊!”
张显德大约念过两天书,当即跪下,砰砰嗑头,一边嗑头,一边就是祝福上了。
这个时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盐池,或是站在高处看。
方圆几里大的盐池,别的地方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有结晶池内,白花花的,全部都是盐!
这些盐,雪白精细,握在手中就象一捧细沙,手指一松,盐就簌簌直落下来。
柔软,细腻,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