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立刻打扫干净。”
一个牙将率仆役在府门前拱手,侯府这边留守的牙将多半是这两个月新招募的,性格忠厚老成,不擅长带兵,但武艺高强的,正适合在本府和别院看门护院,也是缺他们不得。
徐子先轻轻颔首,由着这些人打扫侯府正门外的一片狼藉。
小妹不在,留在别院,南安不可无人,那里是徐子先起家的基业,李仪等人也都留在南安,虽然徐子先并不常驻,但别院里有小妹和秀娘,就象是一片基业里还留着女主人,会叫人觉着心安。
也有可能小妹和秀娘在未来几年内,会在南安别院和东藩轮流居住。毕竟未来几年内,东藩会成为徐子先最要紧的基业。
但现在奏疏拜发,徐子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任何职……福建路观察使?福州观察使?
还是吕问贤调走之后,自己任知岐州,兼任防御使?
现在一切还是扑朔迷离,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不论如何,徐子先的地盘和手中的实权,一定会因为这一次的岐州战事而扩大。
这,已经足够了。
府邸门前,尚有几十株各式花卉盆栽,看到这些,徐子先眼中也有一丝温柔之色。
除了在浙江,江陵,中原,北京一带搜罗了很多花木,在福州的府城,南安别院,包括东藩,徐子先都着人种植了不少花木。
眼前这座侯府,也是开始投入不少金钱翻修,最少在外部要看起来装饰一新。
再过几个月,陈文珺就要嫁入南安侯府,徐子先希望自己能给陈文珺最想要的一切。
前后两世的情感纠葛,虽未成婚,陈文珺都是徐子先情感牵扯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他最满意的侯府女主人。
与昌文侯府的关系,与福建路各处文官的关系,都是使得这场婚事在外人看来充满着利益交换的味道。
而在徐子先本人看来,这场婚事无关其它,完全就是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秀娘也很好,温存可人,相貌上佳,徐子先并不嫌这妇人嫁过两次,但不管怎样,情感上能叫他毫无保留的喜欢和投入的,也就只有一个陈文珺。
可能在将来徐子先还会纳妾,也可能就只这一妻一妾,徐子先没有洁癖,也很好色,但他并不喜欢走入先人们都走过的错路。
一辆马车自暗处辚辚驶来,徐子先看一眼御者,脸上浮现出笑容出来。
“真是人有所思,天会感之?”
一旁的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笑起来,随侍的高时来和金抱一等人更是远远散开,率步卒们肃清街道。
虽然宗室街所居的不是国公便是侯爵,但徐子先带的武卒要肃清街道,除了齐,赵二王的仪从护卫,还有谁敢冲撞?
“明达,是不是你?”
马车停了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推开车窗,看向车外。
暮色里徐子先等人迎上前去,一双妙目看向窗外,却是一时半会的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是我,文珺。”徐子先柔声道:“你有什么急事?”
两人婚约已定,魏人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讲究,那些腐儒因为国势衰落弄出的鬼在大魏不能行其道,男女交往越是下层越是直接,炽热。寡妇再嫁很正常,小女孩儿看中了某家的少年郎君,回家请父母去提亲的事,也相当常见。
便是父母之命,也是先叫子女相亲,互相看中了才会结亲,强迫的肯定也有,得看各家的实际情形,并不算多。
但不管怎样,陈文珺若无要紧急事,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跑来和徐子先见面,两人一个是侯爵,一个是侯爵之女,这样的私会传扬开来,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陈文珺的教养学识过人,哪会如此轻率行事?
“我身后怕是有人追过来……”陈文珺平素说话很是清冷,也很从容,似乎天大的事也不会叫这贵女慌张。
徐子先记忆中的往事,只有一次陈文珺说起昌文侯府已经决定和赵王府结亲时,她有些慌乱与不舍。
当时的感情是有,是男女间朦胧的好感,但这种好感怎么敌的过现实的威压。
这一次又是听到陈文珺用这样慌乱的口吻说话,徐子先忍不住伸出手,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感觉一阵冰冷,他道:“放心罢,天大的事,便是天子来了,我也能替你挡着。”
这话倒不是纯粹的吹牛,徐子先在京师便是挡过天子的郎卫,白虎旗又怎样,一样被南安侯挡在墙外。
所以若是旁人说话,陈文珺只当是笑话,此时她却是一阵心安,手抽一下,抽不出来,便是任由徐子先握着。
片刻之后,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有二三十骑,临近侯府的时候被金抱一和高时来挡着了。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黄子赵王府的牙将,便是天子的牙将,老子也挡过,不服,来冲老子胸口踏过去。”
金抱一的语气很横,却是牙将似主,果然是将挡住天子郎卫的话拿出来吹嘘了一番。
车厢里陈文珺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这一下真的是心安了。
徐子先不喜欢身边带着太多人,幕僚中跟随最多的是方少群和陈佐才,陈道坚三人。方少群时刻献议,少不得,而且也没有具体职司,徐子先重其智,但授给职位要得到群体中所有人的认可。
还好,时间推移之后,方少群的才智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而且几次大事都献策发言,徐子先已经考虑在替这人找个合适的位置了。
现在方少群没跟来,留在岐州和李仪等人一起安顿善后,那边还有得忙。
陈佐才是掌书记事,徐子先身边的杂务和文书公告,俱是此人和陈道坚一起料理。
陈道坚文才出众,记忆力强,徐子先令他除了儒学经典书籍之外,多看律令法条,将来也是一个好臂助。
除了几个幕僚,就是徐名等少数仆役,另外便是随时有一个哨的牙将和武卒护卫。
对徐子先的身份地位来说,一哨护卫不算多,相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一哨兵马又嫌少了。
有时候齐王出门,不过带十几个牙将就行了,他老人家不理会具体的政务很久了,大都督府的事也没有太多得罪人的地方,齐王经常穿着灰袍,带十来个护卫就出门了。
至于赵王出门,清客幕僚官员仆役最少几十号,再带一都牙将护卫,鸣锣开道,亲王仪卫只下宰相一等,除了没有清凉伞外,别的仪卫亲王其实还超出宰相。
毕竟宰相可没有亲王的家底,除了俸禄外赵王拥有过万官户,在福建来说就意味着一年过几十的收入,加上大量的店铺商行,朝廷时不时的有大量的赏赐,宰相可没有亲王这么豪奢。
徐子先的护卫不多,一哨人在长街上并不起眼,可赵王府陆陆续续过来百多人,却楞是冲不开这单薄的防御。
金抱一持矟在正中,两翼散开刀牌,其后又是矟手,高时来带人持矟列阵。
再于其后是弓手和弩手列阵,亮闪闪的箭矢在暗处相当显眼。
赵王府的人当然也带着弓弩,人数也多出这边三倍,但在气势上,明显是赵王府的人处于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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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忘更新了,今天两章补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对峙
两边都是粗鲁军汉,骂起来都是连对方亲娘也在内,侯府这边只有几个大嗓门负责骂,赵王府那边就是乱七八糟,看起来声势很旺,但明眼人看的出来,赵王府的人是越来越往后退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徐子先对陈文珺道:“闹出这么大阵仗出来?”
“徐子文的雅集,我已经早便不去了,此前徐子文有信给我,说是要汇集成诗集,我已经婉拒,此人却坚持要出……”陈文珺在车内道:“我不放心,也不愿意,听闻其又开雅集,请大兄我一并去,当面说清楚,要撤出我此前的诗句,不准他出在集子里。原本他还满口答应,后来雅集快结束时,徐子文突然来找我说话,大兄拦着不让,徐子文也不理,后来更是冷笑着道,你们依仗的不过是徐子先,徐子先靠的是齐王殿下,一旦齐王殿下不在了,徐子先不得失势?昌文侯府到时候是不是醒悟过来?”
陈文珺说到这,语气转寒,说道:“徐子文一说,我就感觉不妥,当即和大兄告辞,此人可能感觉不妥,率人请大兄‘留下再喝两杯’,趁他们纠缠的时候,我趁人不备出来,上车便走,可能徐子文没想到我连大兄也不管了,没想到我会奔出来,一时不备,叫我逃了出来,然后便是身后有人骑马追赶,我想你这几天在府城,可能在侯府,便叫人赶车往这边过来……”
“你来的很好……”徐子先冷冷一点头,说道:“看来是赵王府有什么奸谋,徐子文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若你不奔过来,你大兄也危险,你来了,你大兄反没事了。”
“徐子文曾经也是个君子模样。”陈文珺一脸嫌恶的道:“没想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你此前不知道么,我早知道他就是这般的下作小人。”
徐子文的雅集曾经是福州城里青年贵族们最渴望的地方,算是一个最高等的沙龙,谁能混进去都不是等闲事。徐子先此前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在这个雅集里出人头地,也曾经在那里见过陈文珺几次,这个曾经叫他心向往之的雅集,还有高攀不上,潇洒出尘的徐子先,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确实,相比于他做的那些大事,这些小毛孩子云集的所谓雅集,有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不需要徐子先写什么文章,他的事迹经常在全国各种有份量的报纸上出现,徐子文哪有这种份量?
比潇洒比名望比文才,江陵的那帮王孙公子表示有话要说。
徐子文从天子娇子,福建路青年宗族和贵族中隐隐的第一人,沦落到连配角都不够资格的存在,想来也是真的心理失衡了吧?
想到上一世的憋屈,徐子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不仅没有小人得志的愧疚感,相反,却是有一种复仇之后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上一世,抢他的女人,压的他不能动弹,还一副不理俗世的翩翩佳公子的气质,徐子先也早就是憋屈的厉害了。
事情还不能就此结束,徐子先大步向前,看到一脸气急败坏的徐子文站在赵王府的牙将正中,正和几个武官低声商量着什么。
“六哥,你可真是长进了。”徐子先大声道:“带着这么多人追一个弱女子,传扬开去,你怕是要名声扫地。”
相对于徐子先的随意和一脸玩味的笑容,徐子文却是要阴沉的多,其脸上满是紧张之色,回头又低语了一句。
一个赵王府的武官道:“怕是打不过,咱们的人,九成多只是听闻武艺高强挑进来当牙将,却是没见过仗。南安侯的这帮人,杀气太明显了,这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豪强汉子,和咱们这边的样子货没法比……”
“是咱们的人和他们没法比……”另一个武官道:“咱们的人吹牛皮还行,上了阵哪能和这帮见过血的打?”
徐子文心直往底下沉,似乎心底深处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他不是没有想着一战解决徐子先的打算。
虽然已经在由置针对齐王,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在这里趁着这个突发事件,徐子先身边护卫又不多,杀过去,斩了此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赵王府的失势,种种尴尬,失着,都是应在徐子先身上。
包括盟友蒲寿高,近来都是缩在蒲家不敢抛头露面,以往在福州府城趾高气扬的色目商人,也是早就偃旗息鼓,徐子文倒不是同情这些色目人,而是感觉赵王府被忽略和冒犯了。
以往那些奔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留下来的也都是郁郁不欢,赵王府的雅集已经没有了此前的份量,徐子文也早就失去了从容不迫的气度。
待京师的消息传回来,徐子文才知道天子兄长和徐子威都在徐子先手中吃了大亏,赵王曾上密疏,请天子不惜一切代价诛徐子先,却是被天子留中不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天子对赵王这个生父向来敬重,现在却明显是感觉赵王因为私怨而坏国政大事……
徐子文认为父亲并没有疯狂,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徐子先在,齐王等人全力支持,与昌文侯府结亲更带来地方势力支持的好处。
文武并重,加上东藩和南安的基业,现在已经是咄咄逼人,赵王府的权力格局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要是十年之后,厢军尽在其掌握,东藩开发成功,岐州和南安各镇在其掌握,赵王府还拿什么来与其对抗?
更可怕的就是徐子先一直成功,屡次大功,在宗室内已经被人誉为最为出色的青年宗室,其又是文宗之后,近支宗室,此前在赵王府的刻意打压之下,南安侯府象是个笑话,现在局面翻转,赵王府反而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叫徐子文笑不出来的笑话。
“你们平时牛皮吹的震天响……”徐子文看着身边的武官,狞声道:“真遇着战阵了,一个比一个没用了么?”
一个武官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公子只当打仗就是比人多人少么……这里是大街,能摆开的就是一队人,咱们是人多,又不能一拥而上,只能一队队的冲上去硬拼。一群没打过仗的和见过血的劲卒精锐这么拼,谁能说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