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打法,罗四这种人都知道是相当的不对称,海盗根本不是这种经制之师的对手,何况南安团练算得上是经制之师里的精锐了。
当下不敢再耽搁,罗四连最亲近的兄弟都没有叫,只在呐喊声中不停的后退,到最后时才叫了几个得力的水手,几个人开始往海边跑。
更多的人都是和罗四一样的选择,海盗的阵后开始出现松散的逃散人群,如果有督战队的话这种情形可能要等一会儿才会出现,陈于泰感觉殊死一搏时不会有人想跑,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同时也低估了人的求生欲。
逃到海上哪怕死在风浪或追捕之下,被人当野狗一样打死,好歹是能多活几天。
多活一天都会有人冒险逃走,何况茫茫大海,逃走的罗四等人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官兵撵上,或是被各处的民壮给打死。
当徐子先率中军亦成叠成冲入海盗阵列,双方的力量达到了完全的不均衡,少量的几百人的游兵和前锋就使得海盗阵脚不稳,超过千人的本阵也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叠阵冲入敌阵时,海盗的阵列不可避免的跨了下来。
徐子先用的是和秦东阳一样的刀盾,左手盾,右手刀。
他用长兵器不是很顺手。
徐子先的刀术得益于秦东阳和刘益的教导,怎么闪躲,移步,发力,怎么保持体力和调匀呼吸,出刀的发力,臂展,手腕的运用,腰力的运用,还有眼和手的配合,这些东西都是在长久的训练中才能得到。
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包括每天劈砍木块,骑马斩那些稻草人,若干次实战,徐子先的刀术距离出神入化当然还差的远,但是说已经算得上入了高手之门,应该也是没错。
身材高大的徐子先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他当然也是走在叠阵最前。
几个瘦弱的海盗已经是半转身或是眼神游移,在四周到处是砍杀声,刀劈在人骨骼上的咔嚓声响,长矟刺在铁甲上的划拉声,人被刺中要害的闷哼声,被刺在易痛处造成的惨叫声,弓箭破空声,地面上的箭矢原本很多,现在逐渐被踏平了,一双双军靴踏在地面上,将箭矢踏到了脚下,或是踢到了一边。
徐子先还是吸引到了相当的注意,中军旗下披坚执锐,高大的身材和年龄,加上穿着的袍服,很容易叫人看出他的身份。
陈于泰在阵中也是急了,恨不得提刀冲杀过来。
但海盗的阵形崩溃已经是开始了,陈于泰根本就阻止不了。
更多的缺口被打开,一个个悍勇的海盗被围杀,一个个头目在哀嚎声中被杀掉或捕获,当徐子先用盾牌荡开一支铁枪,顺势还击斩落某个海盗的头颅时,整个海盗的阵列终于崩溃掉了。
大队的海盗转身溃逃,鱼鳞阵的冲击太过凌厉,他们根本不可能挡的住。
转身逃走时很多人将后背露出来,前面的人挡住后面,后面的人用刀矟砍向前面的同伴,只为了自己能早些脱离身后的威胁。
在这种情形下,红色中军大旗左右摇摆,这就是令各部不必再保持与本阵的勾连,可以各自为战。
刘益柱着刀停下来,在原地喘着粗气,这种时候没必要叫武官们带头冲杀了,他身上中了十几箭,每支箭都插在皮肤之内,虽然未得深入,也是流血不少。
胳膊上的一箭有些麻烦,需得小心拔出箭头,如果刺入骨中,很可能引发败血症,高热不退,也是要命的事。
不过以刘益的身体,当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看着一个个叠阵转为纵队,武卒们小跑向前追砍斩杀那些逃命的海盗,刘益咧嘴一笑。
“他娘的,就一个承诺老子就得卖命,实在不值当的……”
秦东阳也没有继续追击,他倒是未受一点儿伤,虽然一直冲杀在前,能有机会伤到他的海盗,却是一个也没有。
在战场上,秦东阳开始游走观察,看看每个武官的表现,看到刘益盘膝坐在地上,军医在替他去掉锁甲,准备拔除箭矢时,秦东阳也只有摇头一笑。
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金抱一,吴畏三等人继续率部追击,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仍然是冲杀在最前端。
海岛上到处是火光,喊杀,困兽犹斗的嚎叫声响。
“诸君辛苦了。”徐子先的衣袍下摆上染了不少血,箭袍下摆收束的很高,这是他斩杀海盗时喷溅到衣摆上的。
徐子先令高时来帮着自己去掉铁甲,一身轻松的走到刘益和秦东阳身边,看着四处是火光的海岛港口,笑着道:“此战是超乎意料之外的轻松。”
“现在是要看能不能杀掉陈于泰,或是生擒他。”秦东阳道:“若跑了陈于泰,就是相当大的遗憾。”
“咱们的弱处还是水营。”徐子先道:“我已经令虎臣率部不追杀海盗,直入港口,尽量堵住所有人,估计还是会有驾船跑掉的,希望陈于泰不在其中。”
众人脸上都显露遗憾之色,确实是如此,如果这一次有水营配合杀过来,海盗进退失措,谷口这里根本布不了阵,直接就崩盘,损失肯定要比这样硬冲硬撞要小的多。
可惜水营武卒现在还没有结束新训期,在新训期结束后,会挑出一部份到东藩,一部份到岐州,一部份成为骑兵,再成立两个营的水营开始水面训练,水面训练期最少也得是半年,也就是说一年之后,随着若干新船下水,武器装备装配在船上,水营武卒逐渐成为老练的水手,那时候才谈的上利用水营出战。
现在,还是只能想想就算了。
秦东阳到底不放心,在一片混乱和火光之中提着刀走向前方,他要亲自去部署抓捕或格杀陈于泰。
岐山盗就是陈于泰,陈于泰的象征意义比其余两千颗脑袋还要强的多。
若逃漏了此人,这一场战事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象征意义就要弱上许多。
“君侯,”刘益面色有些发白,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道:“这一次大功立下来,朝廷怎么办?江滩一战好几千,这一次又剿了盘踞岐山十来年的巨盗,总不能说是寻常匪盗了?若是朝廷不给封爵,怕是说不过去。”
“南安公?”徐子先摇头一笑,说道:“两府会上奏,但不会坚持,天子一定不肯,估计会叫我知岐州,官升一级,然后再加封户,赐金银铜钱,还有绢,丝之类吧。”
“还真他娘的小气……小心眼儿。”穿着铁甲,从火光中走回来的金抱一听到了,不满的嘀咕起来。
“甭这么说官家。”刘益开玩笑道:“我要是官家,对咱们君侯也不能放心,也太能折腾了。从京师回来不到两月,刚同知岐州,任防御使,总得以为过半年一年的才能设法来剿陈于泰吧,这才多会功夫?怕是能惊的朝廷那帮子说不出话来……”
众人俱是点头,徐子先也是笑起来。他当然要笑,而且是无比的骄傲,自豪,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从此之后,他才是真的潜龙升龙,难以复制。
在此事之前,徐子先到底要受制于朝廷,受制大都督府,安抚使司。
此事过后,徐子先展现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禁军,团练是他一手打造,指挥起来比普通的禁军还要方便。
以现在朝廷的威望,天子的威望,能敢于在福建路对徐子先不利的人,寥寥无已。
甚至有齐王的帮手,徐子先已经可以考虑把手伸进驻在兴化军和建州,还有谷口一带的城守营和江防营。
逐步赶走赵王的人,换上自己信的过的人。
徐子先夹袋里的人看似不多,其实在他的有意经营之下,备选的人手相当充足。
少年牙将过几年就全面成长起来,都能保举和任用到七品武官,放在福建各州府完全够格当厢军的营统制。
然后便是张家,林家,李家等福建本地的军伍世家,将门子弟,用一个就等于用上其满门的子弟,比如张虎臣,现在其在徐子先麾下风光得意,已经有几个同辈兄弟也过来投效,徐子先对这些新人是一律不问家世,都得过了新兵营的训练再说。
不过训练,不入体系,个人武力再高也没有意义。
就算是刘益,看着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也是在新兵营当教官时,生生把赌钱的嗜好给戒掉了?徐子先的态度相当简单,就算有承诺,刘益本事也相当了得,不入体系,不听指挥,不守军纪,也是不会用他。
而刘益也是为了将来,咬着牙把赌博给断了,只是这酒是难断,好在相对于赌博,徐子先对军官们喝酒和找女人,总不是管束的太紧。都是壮年男人,管的太紧,类似清教徒的管理办法,就得有一个超强的理念来约束,何况就算是宗教化的军队,大头目找女人的也大有人在,不必要太过当真。
第二百四十六章插翅难逃
“陈于泰一去,福建路的军政格局会有转变,当然是向南安侯府有利的方向来转……”刘益轻声道“我建议君侯格局要大,可以把葛家兄弟,还有我,老金,老吴他们,少年牙将也是一样,放一批出去,在各地做事,有君侯的力量支持,很容易出头,几年时间,可能就能到一呼百应的地步……”
徐子先看了眼刘益,这厮说话声音很低,四周的人不多,除了少数受伤留下来的武官和士卒,就是军医在跑前跑后的忙碌,刘益又压低着嗓子说话,听到的人当然是不多。
这个思路确实相当了得,也是方少群给徐子先的建议。
林斗耀着重的是政绩和禁军,对福建地方势力和厢军不是太着紧。赵王的身份在,林斗耀没必要和赵王硬顶,这也是这几年赵王风光得意,强行压住大都督齐王的底气所在。
现在徐子先冒起,行事风格和齐王完全两回事,林斗耀反而会支持徐子先压制赵王,因为铲除陈于泰只是一个开始,底下福建将会面临随时来袭的大股的外来海盗。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两年,谁也说不清,但海上五盗,除了招安的王直外,任何一人都可能率部来攻。
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内部扶持强力人物也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有齐王,林斗耀,郑里奇等宗室亲王和高官大员们的支持,徐子先在一两年内掌握更大的地盘,获得更多的资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此徐子先也在犹豫。
此事有利有弊,从利字方面来说,可以在两年内掌握福建路大半的厢军力量……赵王根本不行,其拉拢人无非是砸钱,很多人不喜欢赵王的行事风格,对跋扈嚣张傲气凌人的徐子威,徐子文兄弟,福建路其实也是相当的缺乏认可。
这般行事,徐子先能在两年后掌握数万厢军,获得大量地方的钱粮支持,而地方军政这么支持他,毫无疑问是要把福建路的防御交给他来负责。
禁军配合厢军,处处都是漏洞,如果换上徐子先这种有能力的宗室领兵,局面会大有不同,就象当年的齐王一样,宗室要有本事,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会得到百姓士绅更多的支持,非普通的将领可比。
弊病就是若到这般地步,更坐实了徐子先野心勃勃,天子对他的提防和压制便会来的更直接和猛烈。
甚至会有断然被撵开的风险,一道旨意,调徐子先至江陵大都督府任副都督,拜赐国公,谁能说出不是来?
但这等于是断了徐子先的根基!
现在的徐子先只有朝廷看来不太起眼的团练在手,虽然精悍但实力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南安侯府刚要开发东藩,此前的根基就是南安附近的几个镇子,最多算上荒凉的东藩,徐子先在地方军政体系根基还很薄弱,特别是在厢军体系内,几乎算是毫无根基。
若是走第一条路,则很有可能面临对天子的决绝反击,两府的态度也很可疑,韩钟的人情已经还完了,徐夏商老迈,支持力度不会太高,而且事涉储君大位之争,除非是徐子先有成功的可能,否则叫老相国不顾生死和家族安危出来支持,也是不太现实。
便是天子将徐子先调行征调到京师,亦不是没有可能。
在真正根基牢固,可以不鸟天子诏令之前,徐子先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些行事比较好。
就如眼下这样,手伸的不长,功劳一直立下来,总有一天光芒盖住福建路的所有宗室和军政大员,堂堂正正博得国公,亲王,大事来临之前,能经营到如此地步,徐子先感觉就是足够了……
“你自家看着办……”刘益失血很多,有些虚弱,不过也没有到需要躺下的地步。这厮说了话已经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当下躺了下去,微闭两眼,这就是表示自己不再多事的态度了。
“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更适合我。”徐子先轻笑一声,算是回答了刘益。
刘益闷哼一声,没有答话。
……
“跑不掉了,大当家……”
海盗们为了阻止追兵,或是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少人跑回来之后开始纵火。
港口区全部是木屋,几乎没有一间砖石造的房子,当年的岐州港就是只有几个小渔村,哪有人烧砖、制瓦来造屋?
后来被陈于泰率部盘踞,海盗烧房子在行,造房子还是算了,这么多年下来,一幢象样的房舍也没造,陈于泰的住所也就是十几间稍大的木屋而已。
火光一起,借着江面和海边吹过来的风势,几乎是瞬间把几百间屋子都烧成了白地。
火势一起,海盗们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到处都是火,跑来跑去的躲避越来越困难,火光之下想潜藏都是办不到的事了,很多海盗在白刃加颈时干脆投身火场,任凭自己被烧成一团焦炭。
陈于泰身边有几十个亲卫,都是老弟兄里信的过的,平时好酒好肉养着,抢来的东西也是分第一等,所以忠心上头是没有任问可疑惑的地方。
战线一崩,这些亲卫就护着陈于泰逃跑,当时陈于泰已经如行尸走肉,可能是惨败的太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给陈于泰的冲击太大……在开战之前,陈于泰一直是以为团练与自己的部下在伯仲之间,双方赢或输完全看临场的发挥,可能是看运气,也可能看地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部下的表现并不会比江滩一战时蒲家的人强出多少来,甚至由于指挥的原因……蒲家的人最少有一位曾经的禁军统制负责提调指挥,战术章法还算可圈可点,陈于泰从始到终除了激励士气,确定谷口战场之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当几千人的混战开始之后,这个海盗头子才发觉自己相当的迷茫,他不知道如何调整战场,如何反应,如何看到不利时调整阵列和战法,陈于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的儿郎被南安团练砍瓜切菜般的斩杀。
整排的海盗呐喊着出矟,然后整排的被架矟,被反击,被障刀刺入要害,口吐着鲜血倒地而死。
然后出现逃散的海盗,一个之后就有一百个,战线崩溃之前陈于泰刚看到征兆,还在焦急的考虑办法时,大规模的溃逃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