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想的是最少派五个都的兵力先期出发,这样可以迅速发觉侯官那里并无敌踪,但林斗耀的部置也不能置疑,那就等于是亲王干涉地方军政,事情可大可小。
福建府城是驻军最多的地方,但也就是两个城防营,一个捕盗营,另外有五个都的骑兵和三个营的禁军,林斗耀出动两个禁军营,还把捕盗营,城守营一并派出去,总不能把骑兵也全部派出,府城空虚,一旦为敌所趁,福建路全部官员下狱也抵不得天下侧目带来的天子震怒,就算是赵王都很难摆脱责任,城中最少得留一营禁军,加上一营城防营和三都骑兵,当然还有各家的牙将都需要上城防守,以五千人左右防守福州府城这么大的城池,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当然附近也没有什么象样的敌人,如果有海上五大盗那样规模的敌人来袭,一来十余万人,五个营的禁军完全不够用,得把建州邵武兴化军一带的厢军二十余营全部征调到福州漳州泉州一带防守,五个营的禁军当机动部队,哪里吃紧往哪里。
所幸的就是海盗就是对雄霸海上,还有沿边滋扰有兴趣,而且五大盗各有心思,彼此分裂,如果齐心协力,来上二十万人的海盗,那乐子就大了,福建路维一有把握守住的就是福州一府,别的地方只能放弃,还得靠朝廷调两广荆湖两浙的官兵来协守,北有东胡,南有海盗,大魏国运休矣。
这也是近年来朝廷议论纷纷,一直在考虑对海盗招安妥协的重要原因所在。
若是齐王主持军政,当然早就派兵出城,城里在各城门附近留一营兵,加上亲王公侯府邸动员两千人上城,也可以放开叫士绅家族的壮丁护卫上城,城中还有弓箭社忠武社等民间组织,动员几千人上城是很轻松的事。
林斗耀一则是私心,故意装成紧张的样子,二来也确实是没有齐王的威望和信心……
杨世伟对林斗耀的安排并不反对,待禁军到齐后,两个都的骑兵先出城,然后分散哨探,接着一个营的禁军和一个营的厢军开拔出城,四千余人从东门鱼贯而出,打着过千支火把,将城门附近照亮的有如白昼。
陈笃敬走近到齐王身边,一脸忧色的道:“殿下以为南安能撑到禁军来援吗?”
“两可之间。”齐王叹息一声,说道:“我却有些轻敌了,料错了人家的举措布置。看来,蒲家也有高人,决心下的比较大,布置也很周密,我却是轻敌了些。原想南安一有动静,府城这里我可以催逼出兵,现在他们借着谷口的事催逼明达,又在侯官布置疑兵,南安那里才是重兵云集,不管是明达能回南安收拾残局,或是在谷口坐视南安失陷,又或是与部下因南安死战而出什么意外,人家的目的都算是完成了。”
陈笃敬的面色有些苍白,徐子先是他已经相中了的女婿,府城里很多人家都知道了。虽然陈文珺肯定不愁嫁,徐子先若有什么意外,女儿和他根本没有定亲,倒是不愁这个。愁的是昌文侯府与南安侯府的一系列的合作,算是彻底白费心血,而女儿明显对徐子先已经独具好感,以陈笃敬对女儿的了解,就算许配给别家女儿不会反对,这一生一世怕也不会放开怀抱接纳其它的人。
这个年头的女孩子,实在还是做不到失恋哭一场闹一下,然后几个月甚至几天后又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一般来说,这世道的妇人女子不会轻易喜欢一个男子,也缺乏这种机会。
一旦相中了,意志坚定的内秀型的女子,很少会改变主意,选择其它的男子了。
这样一来,不是误了女儿终身?
这是一件事,再有的就是自己为了坚定徐子先的信念,不使其阵前脱逃,特意派了长子陈正志去南安。
若是知道敌人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又明显买通了林斗耀等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叫儿子去做,这个死局解不开,女婿陷进去了,再赔个叫自己十分满意的儿子,真是从何说起。
齐王知道陈笃敬的心思,安慰道:“明达带兵很有章法,练兵也有一套,事缓则圆,陈侯也不必太着急……”
陈笃敬心中是不以为然,这件事他做就做了,心疼当然也心疼,若重来一次,当然还是会支持南安侯府,昌文侯府不是国姓宗室,其实是大缙绅世家,书香门第,信义这等事,在别家可能就是马桶尿壶,对昌文侯府来说,脸面还是要的。
而且陈笃敬内心也是相当喜欢徐子先,此子落落大方,行事有章法,要紧的是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没有国侯权贵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人之气,就算是体恤军士,爱护百姓,国侯宗室们也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令人厌烦。
而徐子先在南安做的那些事,无不是考虑细微,对每个部下都关怀的无怀不至,安抚流民,不光光是建几个粥棚就算完事了,而是以工代赈,细心的考虑给每个流民长期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样的为人行事,加上双方有姻亲关系,陈笃敬不喜欢才是怪了。
可是他也不能赞同齐王的判断,当下皱眉摇头,苦笑道:“殿下这是在安抚在下了。明达确实精明强干,是个出色的后生,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可以,最少比我辈强的多。但南安团练并无重甲强兵,也无弩、弓,对待强敌,无非是弓弩为制敌利器。铁甲强兵也至为要紧。团练武卒,是练的很好,可是要凭数月新练之兵,击败积年的贼寇,在下以为机会还是渺茫……”
齐王沉默不语,徐子先是他看好的后辈,也有不少心血用在徐子先身上。
若是这一次真的叫人暗害了去,不管是身死,或是兵败夺爵,等于齐王的心血全然白废。
齐王森然道:“有些人且莫得意,这一次的事,如果明达真的为其所乘,我一定也会力保,若明达身死,福建路总会有人也要付出代价。”
齐王之意异常的坚决,陈笃敬也是能感觉到他的决心,然而陈笃敬还是感慨,如果齐王权势真的能压制福建路,眼下这些人,如何敢如此行事?
时光真是斗转星移,国家大势如江河日下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事实了。
武宗年间,国家虽然开始多事,国力日衰,但如眼前之事,绝对不会发生,也绝不会有人敢如此行事。
出动暗中养着的盗匪,攻击国侯别院和朝廷团练,大肆行动,威胁县治,烧杀抢掠,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风波。
若是武宗年间,不知道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武宗甚至能派十万禁军,将福建各处大为清剿一番!
本朝风雨飘摇,从眼前的事上,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不远处林斗耀与一些士绅寒暄着,韩炳中更是一脸的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和徐子先的争执冲突是人所尽知的事实,这人城府又浅,可能觉得没甚要隐瞒的,所以表情看起来就是相当的轻松写意。
郑里奇和杨世伟都是面色凝重,盗案和提刑司有关,事情闹大了,郑里奇也脱不得关系,城头的红袍大员,怕是他和杨世伟是最盼着能平安无事的两人。
萧赞态度模棱两可,但他本人对徐子先的印象应该不错。
转运使赵德邦还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只要福建路的赋税不受影响,漕运正常从港口发出,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这只是表面,徐子先的团练也曾向转运使司请求拨付一定的钱财来启动,结果赵德邦一文钱也没有给过。
赵德邦是赵王的心腹,赵王的态度也就是昭然若揭。
杨世伟表面上和齐王赵王一视同仁,和齐王也很少走动,但毕竟做过齐王的参军事,内心深处不可能对齐赵二王一视同仁。
林斗耀和赵德邦,韩炳中还有其勾连的大商人蒲寿高,这等人,还是福建路权势最大的一群,赵王一党紧随其后,齐王再其后。
而陈笃敬和各家公侯府邸,普通的文武官员,各地的豪商,构成了福建路政治生态圈的中间阶层。
再下层的当然就是普通的风尘俗吏,厢军将士,各州县的小吏等等。
最下层的当然就是小商人,手工业者,农夫等普通百姓了。
整个福建路,从眼前的这件事开始,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在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边缘!
至于齐王,陈笃敬等人,忧心国事,不愿内争,只欲替百姓做事,为朝廷分忧的这个阶层,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幸又出了一个少年人徐子先,简直是福建路未来的希望,难道就是要毁在这样一场阴谋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飞骑报捷
齐王走近城堞,不甘的拍打着石砖,心中痛悔无比。
毕竟是低估了敌人的决心,低估了现在大魏官员的厚黑脸皮和黑透了的心肝。
为了一已私利,不惜惊动全府百姓,不惜与强盗合作,不惜谋害国家的宗室国侯,就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冲突和小事,协助外来的色目人谋害自己国家的栋梁之材!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等事更卑劣,更令人感觉愤怒和恶心?
现在齐王只期盼徐子先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打算用尽一切关系和人脉,哪怕失掉自己经营多年的形象也在所不惜,他愿付出任何代价来保住徐子先,这个未来的希望!
“殿下不必太过自伤……”王府刘长史知道眼前这位亲王的心思,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已经是快要爆发的火山。
适才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在法理上毫无挑剔,齐王已经用足够冷漠生硬的态度表明了一切,但林斗耀与赵王都是不以为意,如果齐王能看透人心,理当看到赵王的得意与漠然,林斗耀也是如此。
“嗯。”听了自家长史的话,齐王点了点头,但神色仍然十分冷峻。
这时可以看到禁军才在城外列阵,反而厢军的动作要快很多,可是禁军不走,厢军当然也不可能开拔。
禁军指挥是都统制罗致公,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借口很容易找,不需要太过着急。
连两个都的骑兵都没有急着出发,反正上官们不急,骑兵也不必要太过冒险,总要等大队开拔出发之后,骑兵才会慢腾腾的在前方哨探。
侯官县那边的响动却是突然停下来了,火光依旧,这个岁末之时的冬季,沿江的芦苇和江堤岸边的长过人膝的枯草早就枯黄一片,每天都会有百姓到江边砍伐芦苇和打草束,这是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离江边近的农家百姓,多半在江边取草,这一次的大火燃烧起了冲天的火光,估计不烧到明天早晨都不会停,甚至顺风的话,会烧光沿江几十里的芦苇和枯草也很有可能。
天明之后,会有百姓到江边截断火源,当然是得恢复平静之后。
火光依旧,叫喊厮杀声却是戛然而止,不仅是侯官,包括南安和水口一带的呐喊声都停止了。
在工业化之前,声音的传播会很远,特别是到了晚上,几乎寂寂无声,隔着几里路就能听到狗的吠叫声,几千人的呐喊声当然会传的更远。
但现在一切响动声都停止了,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象是一只大手拂过人间,把所有的动静一下子都掐灭了。
城头上人的惊疑不定,久经战阵的齐王知道怕是已经打出了一个结果。
齐王也是有些诧异惊奇,如果是贼寇已经获胜,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冲天火光燃起,贼就是贼,死性不改,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是无可抵抗的乐趣和诱惑,然后会是杀人时的吵闹声,百姓的怒吼声,惨叫声,妇人和孩童的哭泣声……贼寇们入境之后,百姓有多惨根本无需多想。那些幻想贼盗会有人性,会不伤百姓只和官府对抗的小说话本在大魏根本没有市场。除了少数的盗匪,应该说是极少数的盗匪除外,比如鼓山盗这样的盗匪外,九成九的盗匪都是杀人不眨眼,以杀人为乐趣,残害老人,孩子,强奸妇人,烧光和抢光一切的彻头彻尾的人渣。
齐王在青年和中年时一直在战阵,见识过很多盗匪肆虐后的情形,被烧光的还冒着黑烟的房舍,惨死的老人和孩子,被抢走的妇人和杀死的壮年男子,那种凄惨的情形在三十年前经常叫齐王做恶梦。
哪怕是现在,齐王也经常会在恶梦中惊醒。
可是眼前的侯官,南安,水口一带除了火光之外,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没有哭叫声,惨叫声,孩童和妇人的哭声也听不到。
指望贼寇转性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这事出了料想不到的意外。
赵王也走到城堞处,皱着眉头观看远方的情形。
林斗耀,陈笃敬,郑里奇和杨世伟等人也一并走到城头,各个紫袍和红袍大员一起翘首眺望,韩炳中两眼瞪的跟牛眼似的,似乎是巴不得立刻听到百姓的惨叫哀嚎声,这样才能叫他放下心来。
齐王在心中冷笑,这就是官,这就是朝廷发给俸禄的三品重臣!
异样的环境使城外的禁军和厢军更加迟疑了,连骑兵也没有敢妄动。
打着火把的五千军人在城外排开了一字长蛇,火光可以使人壮胆,但这些军人还是不敢走到前方的黑暗中去。
城门已经再度关闭,在敌情未明之前不会再打开。
远方突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禁军和厢军都是一阵骚动,齐王看到两都的骑兵不仅没有迎上前去,反而退后了一些,胆怯畏战之态尽显无余,当下不禁又是一阵光火。
陈笃敬等城头站着的公侯士绅都是一阵摇头,连信昌侯徐如鹤,靖远侯陈满等庸懦之辈,也是不禁大为摇头。
贵人们也是指望禁军和厢军保护自己,若这些朝廷经制之军都是这样的表现,那真是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安全感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城头火把的光亮所及之处,终于可以看到策马奔腾而至的骑兵队伍。
大约是有百余骑,三骑一排,整齐划一的队列在明暗不定的大地上犹如蜿蜒而至的长龙,相比于在城下不敢迎上去的两个禁军的骑兵都,飞马而至的骑兵在气势上完成了对那两都骑兵彻底的碾压。
没有皮甲也没有铁甲,百余骑兵过半手持长矟,一半按着障刀,到城下时的队列仍然是十分整齐。
禁军和厢军已经在奉命摆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放在两翼。
虽然奔跑过来的骑兵只有百余骑,但人们不敢确定这百余骑兵身后的黑暗里是不是有大股敌军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