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打住两人:“没错,都别着急。”然后变法宝似的从角落推出了一把轮椅,“来。”
苏好:“……”
感觉更不被尊重了呢。
*
苏好受不了被人围观坐轮椅的模样,出了医务室,问陈星风拿了校服外套,用“她看不到别人那别人也就看不到她”的掩耳盗铃架势往自己脸上一兜,把自己从头到腰的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彻底装死。
这个方法当然没什么实际作用。毕竟身后推轮椅的两个名声太大,但凡看到这一幕的,用脚趾头一想都知道,能劳动这两位亲自出马的,整个南中也就只有一个人。
教学楼有七层高,安装了电梯,平常一般只供教师专用,这时候倒便利不少,避免了在楼梯上抬轮椅的尴尬。
徐冽和陈星风把苏好送进高二七班后门。苏好被这无妄之灾惹得冒火,没什么说话的心情,一把扯掉兜头的校服,还给陈星风,自己闷声挪坐到座椅上。
徐冽把轮椅折叠起来,靠去墙角。
陈星风毕竟不是七班的学生,到此为止不好再逗留,薅了把寸头说:“我去算账。”
“哎,”苏好叫住他,“干吗去,别瞎搞,我自己会看着办。”
“你这脚都这样……”
“谁说非要动脚,占理的人动什么粗,动脑子不行?”
陈星风知道苏好的脾气,只好作罢:“那你自己搞,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苏好挥挥手示意他去,补充了句:“给我捎个信封来。”
傍晚的饭点,教室里只剩了苏好和徐冽两人。
苏好没打算搭理徐冽,旁若无人地掏出手机下载回微信,翻开群消息记录浏览了一遍,从手边拿了张A4横线纸,在第一行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举报信,然后对照文铭李貌在清明假期提供的信息,按时间地点的格式,把温安妮违反集训守则的动向简明扼要地一条条列下来,最后写了一段总结陈词,在右下角利落地签上名——举报人:苏好。
写到这里,陈星风刚好买回一份盒饭和一包新信封,从窗口递给她:“还有别的需要没?”
“没了,吃饭去吧你。”苏好冲他随意地摆摆手。
两人隔着靠窗的徐冽来回说话,倒像把他当成了空气。
陈星风看了眼一动不动干坐在座位上的徐冽,转身离开。
苏好对折起横线纸,正要往信封里装,徐冽抬手摁住了她的手背:“等等。”
“怎么?”苏好本来就是故意当徐冽面写这封举报信,料定他肯定沉不住气,眉毛一挑,阴阳怪气地说,“怕你的好妹妹失去竞赛资格?也是,我不过是伤了一条腿,你的好妹妹如果提前打包行李回家,就要失去她的爱情了啊!”
“……”徐冽朝她摊开手,“信纸给我一下。”
“做什么?”苏好把信纸护住。
“没要拦你。”徐冽把信纸从她手里抽走,拔开笔帽,在“举报人”那栏的“苏好”旁边签上了“徐冽”两个字。
苏好一愣。
徐冽把信纸还回去:“我是当事人,这样可信度更高,如果老师要调查,我可以对举报内容负责。”
“怎么,”苏好斜眼觑他,“大义灭亲?”
“本来就不是亲。”
苏好有趣地打量着他:“徐同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益精进啊。”
“集训生来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徐冽正视着她,放慢语速,“我和她不熟。”
“青梅竹马还不熟?”
“我从幼儿园起就在明哲念书,直升明哲私小、私中、私高,跟我一样的人数不胜数,如果这样就算青梅竹马,那我有很多。只是不知道,”徐冽眯了下眼,“我和这些青梅竹马,有没有你和陈星风熟。”
“……”
苏好气笑:“你这话题转移得好自然,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这是同一个话题。”徐冽直直看着她。
“我在跟你说温安妮,你来和我讲陈星风,哪来同一个……”苏好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心跳像漏了一拍似的落了个空,又自顾自摇摇头,“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你不是对温安妮有那意思?”
“谁跟你说的。”徐冽皱皱眉。
“你自己说的啊,你拿成绩这种鬼话跟我扯淡,潜台词不就是你想给别人当男朋友。”
徐冽撇开眼沉默了会儿,抬抬下巴:“打开你课桌。”
“干吗?你叫我开我就开,那我不是很没面子。”苏好呛他。
徐冽靠过去,翻开了她的课桌盖。
三本陌生的笔记本和三沓厚厚的资料平平整整躺在她的课桌里。苏好差点不认识这是谁的课桌。
“这什么?”她一边问一边翻开了其中一本笔记本。
工整干净的楷体字入目,苏好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些笔记全是高考化学一轮复习的知识点整理,每个知识点标题边都标记了一串页码。苏好对照着这些页码去翻另一沓打印资料里的习题,都能一一对应上。
同样的模式,还应用在了物理和数学两科。
这些笔记是谁手抄的就不用说了,好歹是同桌,字迹怎么能认不出。
那习题当然也是同一个人打印整理的。
苏好飞快眨着眼,消化了一会儿这些信息,扭过头去看他:“你借我的笔记和习题?”
“借?”徐冽反问。
哦,也是,徐冽用得着这么基础的笔记和习题吗?
苏好回忆了下他近段时间的古怪——上课突然开始跟进老师讲课的慢节奏,课上课下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低头写笔记或者刷题。
她还以为,他是不想理她才故意装得日理万机。
“你……给我量身定做的?”苏好更正了用词,又去翻那些满满当当的笔记,心里“卧槽”了一声,一礼拜写了三本笔记,整理了几百页习题,他都不用吃饭睡觉吗?
苏好懵懵地看着他。
这么仔细一瞅,他的脸色确实不是特别健康,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
“你原来真是嫌弃我成绩?”苏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是嫌弃,”徐冽纠正她,“是担心。”
“……”苏好清清嗓子,缓缓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重新扭过头来看他,“这些笔记和资料你什么时候放我课桌里的?”
“昨晚。”
“那你早上干吗不跟我说?”
徐冽叹了口气:“你给我机会了吗?”
苏好回想了下今早她都说了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因为你一句话就转性了吧,你当你谁啊这么大魅力。
我有那时间填这门不当户不对的鸿沟,怎么不换条路?
这气氛,好像是不太容易说出口。
苏好扶着额角冷静了一会儿:“不是,那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之前也没见你管我成绩啊。”
“杜老师找我谈话了。”
苏好恍然大悟。
对上了,这样情节就都对上了。
怎么跟她脑补的完全是两个版本?
苗妙害她!
“所以你不喜欢温安妮那样的女生?”苏好抓着头发,一脸生无可恋地碎碎念。
“不是不喜欢。”
“嗯?”苏好瞪大了眼。
“是有点反感。”
“……”
“可我之前学……”苏好不小心冲口而出,覆水难收,思忖着本来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干脆破罐破摔地认了,“可我之前学她搞林妹妹那出,看你不是还挺有滋有味。”
徐冽默了默,忽然移开了窗户:“听歌吧。”
“啊?”
教室里的广播没开,原本只能隐约听到学校广播站在放英文歌,窗户一移开,走廊里的音响送来了清晰的歌声。
苏好一愣之下去听。
“Idneveraskyoutochange(我从未要求你改变)”
“Ifperfectiswhatyou'researchingfor(如果你想追寻完美)”
“Thenjuststaythesame(那就什么也别改变)”
“Causeyou'reamazing(因为你是如此美丽)”
苏好认出了这首英文歌。
歌名叫《JusttheWayYouAre》,中文翻译为——皆因是你。
第43章四月雨
这算间接表白吗?
苏好用她聪慧的大脑以及刚巧不错的英文水平理解了一下歌词大意,思索着眨了眨眼。
徐冽点到为止地关上了窗,像是暗示把这一页翻过去。
但苏好还难受着,不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这心里就过不去。
她偏过头继续追问:“那你说不跟成绩倒数的女生谈恋爱,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
“……你要是怕被老班发现,可以低调点偷偷来啊。”
徐冽也不知该气该笑:“我怕老师干什么,我怕你考不上大学。”
笑话,这真是苏好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看不起谁呢?”苏好气得肝疼,“你以为我心里真没数?瞎操心什么,信不信我下回就考个正数给你看看?”
“那就等你考出来再说。”徐冽比了个划分的手势,特意跟她解释清楚,“正数的意思是,班级排名二十五以上,不包括二十五。”
“……”
严格,这个人真的很严格。
要不是他给她做了整整三本笔记,她又要怀疑他在故意找茬。
苏好摇了摇头。
愚蠢的人类,他根本不知道,他同桌初中时候成绩多么辉煌。
当然,好汉不提当年勇,她承认她高一荒废了一年文化课学业,除了高二把英语单科重新补了起来,其他科目暂时还拿不出手,但是——只花一个学期就复健了英语的她,难道还复健不了数理化?
这世界上,只有她苏好不想做的事,没有她苏好做不到的事。
苏好叹息一声,撑着腮往他面前一杵:“等我考到正数,你就没话说了是吧?”
南中是重点高中,对一个专业过硬的美术生来讲,文化课成绩能在校内达到平均水平以上确实已经差不多了。
徐冽点点头:“静候苏姐佳音。”
*
复健数理化绝非一日之功,开工之前,苏好决定先把气出掉。
十分钟后,苏好坐在轮椅上,被徐冽推出教室。
她抬头看了看走廊外的天空,总觉得这红彤彤的夕阳充满了讽刺,仿佛预示着七老八十的她终将像此刻这样,在某个宁静的傍晚因为年迈走不动道,被她的老伴,呸,护工推出房间看晚霞。
刚好广播站换了歌,到了经典老歌环节,唱起了“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苏好看了眼手里揣着的举报信。
她该用什么姿势杀去办公楼,才能展现应有的意气风发和帅气逼人。
徐冽光看她后脑勺都看出了她的惆怅,低头说:“给我,我去送。”
“我不,”苏好的眼神杠中带倔,“我苏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举报就要亲力亲为,从写信到送信,缺一步都不叫实名叫嚣。”
徐冽眉梢一挑,点点头,继续推着轮椅往前去,推到天桥上,忽然听见苏好感慨:“其实跳广场舞也不错。”
“……”
“我突然有点理解上次车站那些老太了,跳广场舞是腿脚灵便的证明,是活力四射的象征,跳广场舞的就是比坐轮椅的有优越感。”
“……”
沉默片刻后,徐冽点了点头:“我说你有天会理解。”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苏好心情复杂地穿过天桥,巧了,在尽头处跟温安妮来了个狭路相逢。
陪在温安妮身边的那个女生正在义愤填膺地骂:“太过分了,你也是不小心撞到她,怎么就仗着自己是地头蛇欺负人,把你手弄成这样。”
温安妮刚要说什么,看到徐冽推着苏好迎面走来,捋下袖管的动作一顿,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间,手肘那一块红沥沥的破皮准确无误地暴露在了苏好和徐冽的视线里。
苏好坐直身板,朝后打了个手势。
徐冽停了下来。
温安妮走到两人跟前,叫了一声:“徐冽哥哥。”然后低头歉意地看着苏好,“姐姐,操场上的事真的对不起,我实在是跑得没力气了才没绕开你……你脚还好吧?那个哥哥把你抱走以后,我本来想赶紧来找你,但是摔了一下有点晕……”她指指自己的手肘,再次给那块破皮一个高亮镜头,“所以先去处理了一下伤口。”
“哦,是这样。我脚倒没什么事,就是暂时不能下地了,闲得慌,”苏好支着肘,晃了晃手里的信,“所以去找你们集训队老师聊聊天。”
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举报信”三个字,温安妮愣了愣,她旁边的女生立马骂起来:“安妮就是不小心撞到你,去扶你的时候还被你推了一把,摔破了手肘,现在道歉也跟你道了,你还想怎样,你们南中人别太过分!”
苏好啧啧摇头。
物理学得好就是牛逼,撞她的时候力气大得牛顿都害怕,被她推了下胳膊,就哎哟一声顺着地心引力摔趴了。
“唉,我也觉得我这人善良得太过分,一想到不知哪所学校有个读书用功,成绩优异的同学,被一个顶着恋爱脑来集训的挤掉了宝贵的竞赛名额,我的心就好痛,我这是不是圣母病?”苏好愁眉苦脸地转头问徐冽。
“……”徐冽默了默,点点头,把轮椅往前推,“给你治病去。”
温安妮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还讲不讲道理了!”那女生拦住苏好的轮椅,抬起温安妮的手肘,指给徐冽看,“学长你别被骗了,她就是故意推的安妮,这血淋淋的伤可作不了假!”
苏好翻了个白眼,刚要跟她还原一下事实,身后响起了徐冽淡淡的声音:“学长不关心真相。”
*
苏好爽到了,一句话从头发丝爽到脚趾头,回到教室以后大方地分了徐冽一半盒饭。
当天晚自修,集训队那边传来消息,说温安妮因为屡次偷溜出集训班、装病请假之类的违纪行为,被勒令提前收拾包袱回家,取消了集训资格。
这事在苏好心里勉强就算过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好正在教室写作业。
因为扭伤脚,没有电梯的宿舍和艺术馆都成了她不方便去的地方。
她实在不想再拖着残躯招摇过市,跟画室请了假,最近晚自修都改在教室画画,也联系了家里,让舅舅晚上接她回家住。
杜康傍晚不在学校,第一节晚自修课下才听说她受伤,趁课间匆匆赶来教室看情况,对她肿得只能穿凉拖的左脚端详了半天,长篇大论地嘱咐了她一堆养伤的注意事宜,最后在离开之前乐观地安慰她:“刚好,四月底就期中考试了,现在运动会不需要你了,你也别想东跑西跑了,就在教室里扎根下来认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