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沈溪在书房看书,听到这消息后,反而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于是离开官衙前往惠娘处。
此时李衿已睡下,倒是惠娘好像意识到沈溪会来,夜深人静了还在书房处理账目,没有落榻的意思。
沈溪到来,惠娘出书房相迎,本来要安排下人准备一些吃食,沈溪却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麻烦,只想坐下来跟惠娘好好说话,然后就去休息。
沈溪牵挂着朱厚照领兵出征之事,表面上不在意,但其实注意力放在南京,所以此时一切求简。
“老爷不是说今日不过来么?”
回到房中,惠娘在榻边坐下,语气中带着稍微埋怨,她更希望沈溪把这院子当作是家,而不是随时来的一处休闲娱乐场所。
沈溪道:“听说陛下要在两天后出兵,心有所感,所以临时决定回来睡觉。”
惠娘一阵恍然,点头道:“再不来,恐怕就没时间来了。”
这话蕴含醋意,大概率跟沈家一大家子不日将抵达新城有关。沈溪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道:“感觉未来十天半月,我都能轻省些,可以多回来歇息。”
惠娘疑惑地问道:“怎么,老爷觉得陛下出兵,已稳操胜券,不需要您劳心?”
沈溪笑着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陛下此番出兵太过仓促,很容易遭遇挫折,宁王兵马甚至在初期可能会占据上风。”
“一切便在于陛下行事全都是临时起意,军中战意并不高昂,很多人畏首畏尾,还有一点很可怕的事情,就是平叛大军做不到上行下效,领兵的人没几个真正上过战场,从主帅到士兵基本都是新手,能不担心出意外吗?”
惠娘想了想,摇头道:“那按照老爷的意思,是等着收拾残局好了?”
沈溪神色稍微严肃起来,道:“我可不希望去收拾什么残局,最好是陛下自行把此战完成,希望军中能涌现出一批人才……其实要平宁王乱本身不难,宁王忌惮陛下御驾亲征,甚至于主动上疏自辩,可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书信最终没送到陛下手上。”
惠娘道:“以妾身看来,宁王应该是忌惮老爷多一些,虽然此番老爷没领兵出征,但人就在南直隶,前线出现困难,老爷要去江西前后用不到几天……本来宁王想在海战中除掉老爷,然后起兵谋逆,现在非但没能如愿,连苦心准备多年的船只,栽培那么多年的海盗都被老爷一锅端了,哪里还有胆子谋反?”
沈溪微笑道:“或许吧,但我确实不想掺和太多,希望陛下顺风顺水就把战事平息。”
惠娘这次没有回沈溪的话,思考很久后,才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老爷还是太过瞻前顾后。”
……
……
翌日一早,皇帝即将出兵的消息传遍新城。
城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本来一众将领和官员以为沈溪会马上升帐议事,甚至成群结队聚集在官衙外等着沈溪召集开会。
结果直到日上三竿,沈溪才把人叫进去,而他依然没有开会的意思,只大概说明了一下人人都知晓的情况,要他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宋书有些疑惑:“大人,陛下御驾亲征乃朝中一等一大事,您作为兵部尚书,战功赫赫,为何不见陛下来问询您的意见?”
宋书并非没有政治头脑,而他更像是在故意问沈溪问题,想知道沈溪对此有何评价。
沈溪脸色微变,没有马上作答,似有难言之隐。
在一些人看来,宋书这问题非常不合时宜。
唐寅主动站出来替沈溪作答,“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做事总不能都问臣下,总有独立做主的时候……其实陛下很多方面还是很睿智的。”
这话带有敷衍的成分,蕴含有对朱厚照的大不敬。
“很多方面”睿智,那意味着还是有不睿智甚至刚愎自用、完全不知所谓的地方。
沈溪道:“陛下的意思,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妄自揣度的?陛下领兵出征,自然会兼顾大局,从江南就地征调兵将最好不过……而我们南下的主要任务是平海疆,现在稳固海防才是我们最大的责任和义务。”
沈溪这话很俗套,但没人敢跟他对着来,哪怕知道沈溪只是随口敷衍,也点头认可。
沈溪再道:“这几天因南京出兵之事,江南地界可能不那么太平,宁王谋逆会出现许多逃亡的难民,城内要准备接收大量百姓,此事就交由军师来负责。”
第二五四七章进发
朱厚照领兵开拔在即。
出征这天早晨,他特地将沈亦儿请来,想让沈亦儿以皇后之身陪同他检阅三军。
但沈亦儿没兴趣,之前她在朱厚照跟前说的话近乎于小孩子间说的气话,未曾想几句挤兑下来就让朱厚照下定决心出兵,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话这么管用,甚至可以干涉国家大事时,肯定不会多嘴多舌了。
“陛下,皇后娘娘说她凤体不适……还有,皇后娘娘说自古以来女人都不适合随军,所以就不亲自过来了,只是派人来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张苑负责去请沈亦儿,不想吃了闭门羹,他实在没办法,只能靠自己的想象跟朱厚照汇报。
朱厚照道:“皇后会说恭祝朕旗开得胜这种话?哼,鬼才相信呢!”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恭维的话说得太过扯淡,或者没有揣摩到皇帝跟皇后正确的相处模式,所以露出马脚,只能识相地不接茬。
朱厚照也不想计较张苑是否在信口开河,挥了挥拳头,大声说道:“这次出征,不单是要旗开得胜,更是每一战都要大获全胜,最后直捣宁王老巢,把他抓起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厉害!”
正德皇帝这番话让旁边几名近侍一阵汗颜,他们愈发觉得朱厚照此次出征不过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对于这场战事的困难程度根本就没有充分预估过,以为出兵就能得胜。
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本来大明就有把藩王当猪养的传统,宁王就算再能干,充其量拉扯起一支两三万由农民组成的叛军队伍,缺少严格的训练和武器装备,反观朝廷十万大军出征,得胜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朱厚照出乾清门、奉天门,在内五龙桥外坐上銮驾,又经端门、承天门、外五龙桥到洪武门。
早已等候在宫门前的魏国公徐俌,见到銮驾到来,赶紧迎上去,恭敬行礼。
朱厚照打量徐俌:“魏国公,人马准备齐全了吗?”
徐俌没料到皇帝上来就拿出一副着急要走的模样,连忙道:“陛下,人马已准备妥当,船只也已备好,兵马出城后一部分沿江而上,走太平府、池州府抵达马当,在彭泽整兵;另一部分则由水路前往九江府城德化,再占据湖口,扼长江水道。等两路大军合兵一处,再水陆并进,向南昌府城进发,一举铲平叛军。”
虽然徐俌没上过战场,但自小熟读兵书,制定的战略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徐俌属于纸上谈兵的类型,就算制定的战略再好,要落到实处也不那么顺利,便在于这十万大军分属边军、京营、南京亲军等不同系统,占大头的还是临时抽调的地方巡检司兵马,这部分连军户都不是,只是由服徭役的农民临时穿上军服充数。
这样的杂牌军,执行行军和作战指令难度很大,不过从朱厚照到徐俌,再到下面的将领和士兵,并没有预见到这种困难。
朱厚照很满意:“朕本来打算陆路进军,但现在朕临时决定,改乘船西去,从九江府城德化登陆!”
张苑笑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满意点头:“朕的英明用得着你来提醒?魏国公,赶紧派人通知军中,兵马可以起行了。”
徐俌非常为难:“陛下,南京军营主要集中在北城,校场靠近定淮门,从这里过去需要两刻钟……陛下来南京,从未踏足过军营,是否前往检阅三军,等鼓舞兵士军心士气后再出发?”
朱厚照皱眉:“出兵要趁早,若不赶紧出发,被贼人占据先机当如何?不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去传朕谕令吧!”
就在朱厚照催着出兵时,远处一骑快速而来,老远看过去,马背上骑士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威风无比。
等此人从马背上下来,周围人才看清楚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江彬。
“陛下!”
江彬不受阻碍,佩剑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单膝下跪行礼。
朱厚照点了点头:“江卿家有事吗?”
江彬道:“启禀陛下,从江西传来消息,宁王所部已完全占据南昌府七县,南康府和饶州府岌岌可危,九江府全境戒严,地方府县衙门上疏告急……宁王发出忤逆檄文,反叛朝廷,其罪当诛。”
朱厚照神情振奋:“朕正说要进驻九江府城,叛贼就派出兵马去攻打……不行,我们必须先一步抵达九江,不能让贼寇占得先机。”
朱厚照的话让徐俌不知如何对答。
徐俌心想:“从南京到九江府山长水远,就算乘船,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怎么也要七八天才能抵达,而从南昌到九江,如果没有阻碍的话,可能两天时间就到了……”
“现在得知宁王已派兵前往南康府,以消息传递的滞后性,估摸现在宁王所部人马已拿下南康府,正在向德化城快速挺进……陛下前往不是自投虎口?”
以徐俌的性格,没把握的战事他不打,他正要跟朱厚照提出改变作战计划,朱厚照已张狂起来,大声发布命令:“马上出兵,星夜兼程,战船也不能有任何停滞,大军必须在三日内抵达九江府。”
这次不用徐俌说,张苑便先道:“陛下,三天时间抵达九江府,怕是做不到啊……”
朱厚照厉声喝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日夜赶路,不能让贼寇攻占水陆要冲湖口……出发吧!”
正德皇帝完全不给商议机会,下令銮驾起行。
徐俌站在那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銮驾走远才琢磨开了:“陛下怎如此做派?战局有变化不应该派人去查探清楚,再召集军中将领商议对策么?我这副帅是作何的?难道只是听小皇帝胡乱发布号令,出力不讨好?”
张苑见状过来问道:“魏国公还在等什么?不赶紧出发?”
徐俌黑着脸道:“逆王叛乱,从者甚众,此时更当谨慎行事才对,仓促出兵恐变生不测……”
张苑用奚落的口吻道:“什么严谨行事?陛下所虑已非常周全,魏国公赶紧遵从号令,调兵遣将才是……哦对了,魏国公好像走的是另外一路吧?”
徐俌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副帅跟皇帝走的不是一路,毕竟分成水陆两路往江西进发,他准备带的是陆路兵马。
徐俌心情为之一松,点头道:“正是。”
张苑笑了笑:“那就是了,我们乘船属于逆水行舟,速度肯定不快……而魏国公带兵走陆路,沿途有地方官府支应,想必日行百里没什么问题。你若是先一步抵达南昌府城,擒获贼首,务必等候陛下统领的人马抵达,别到最后功劳都被你占了……这其中关节你该明白吧?”
徐俌当然明白这场战事就是朱厚照希望自己有所表现才决定亲自上阵的,不然让沈溪领兵,一劳永逸,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所以所有功劳都得给皇帝留着,他行礼道:“老朽明白,不需张公公提醒。”
……
……
兵马起行。
徐俌到校场点齐兵马,领军出定淮门城门时,张永已准备好酒菜等着践行,却未见到皇帝銮驾踪影。
张永赶紧去找徐俌问明情况。
徐俌从马上跳下来,语气间显得颇为无奈:“江西传来消息,宁王攻取南昌府全境,正领兵攻打九江……陛下心急之下,决定乘舟船前往九江府城德化,以逸待劳,痛击宁王所部。”
这些年张永一直当沈溪的监军,稍微琢磨后便不无惊疑地道:“瞧这架势,宁王是想跟陛下统领兵马正面开战啊,以他们的推进进度,大概两三天时间就能进逼九江府城德化,一旦拿下来就可以顺利控制南湖嘴,扼守湖口,到时若跟陛下统领的兵马迎头撞上的话……”
“唉!”
徐俌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自然知道这层危险,也想跟陛下分析利弊,可惜陛下根本听不进去。现在老夫领陆路兵马,沿着长江南岸往九江府赶,若陛下那边出了问题,自然会想办法策应。”
张永皱眉:“不会鞭长莫及吧?”
徐俌道:“怎么说老夫对江南局势也算了解,江西地面朝廷兵马不少,宁王不能做到无所忌惮,这次各方人马一同平乱,宁王再有本事也不过是初上战阵的牛犊子,一时奋勇罢了,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张永跟着叹息:“希望此战一切顺利吧……其实若是沈大人领兵,何至于如此麻烦?甚至可能兵不血刃便取胜,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
……
徐俌统领兵马,出定淮门后快速向西南方进军,中午时已抵达岱山,走了足足三十余里路……徐俌虽然领兵上没多少经验,但好歹是勋臣出身,身边也有大批武将辅佐,将士都能听从号令行事。
朱厚照那边则显得异常拖沓。
他没有直接走凤仪门或者外金川门到码头登船,而是选择在夫子庙码头坐那种画舫,一路从秦淮河到长江,然后才换乘大船,耗费时间太多,沿途浩浩荡荡,让百姓为之侧目。
朱厚照躲在船舱里呼呼大睡,快到中午时,一行抵达长江,然后在忙乱中换乘大船,等船队整顿完毕,已是未时。
朱厚照站在大船甲板上,一个劲儿地捂嘴打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困顿不堪下干脆把带兵行船的权力交给江彬。
江彬受令后,马上召集张苑、王陵之和刘序等人开会,这些人也是朱厚照觉得胜券在握的凭靠,虽然没带沈溪来,却带了沈溪手下得力干将,似乎沈溪留王陵之和刘序在新城就是专门为他出征江西所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