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胡嵩跃一再重申不杀俘是沈溪下的死命令,而宋书的坚持却是违背沈溪的意志,谁会得到沈溪偏帮一目了然。
沈溪喝令:“进城后安抚好百姓,胡中丞麾下部分兵马会留下来守卫城池,等候朝廷委任的官员到来……”
胡琏点头:“下官会将一切打理好……不知下一步几时出兵?”
沈溪道:“估摸就是这一两天,城内没有发现叛军囤积粮草,这万数人马显然也非叛军主力……这也就意味着,拿下邓州对我们来说只是道开胃菜,接下来还有大战可打!另外,马侍郎所部人马正在南下,不日将抵达邓州和新野,所以我们后方是安全的,我军的主要任务还是继续追杀叛军。”
“得令!”
听沈溪这么一说,在场将士更有信心了!
这次大捷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军中死伤极少,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军功简直是伸手即得,跟着沈溪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
……
会议结束,一众武将各自回去做事,接下来全军会陆续开拔,移驻城内,短暂休整一番。
唐寅走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恭喜沈尚书,旗开得胜。”
沈溪笑着问道:“这算旗开得胜吗?之前不是已有一场胜仗?”
唐寅叹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次战果明显比之之前大许多,这才算是跟叛军主力交手……只是听说这次攻城的手法非常特别,沈尚书可否为在下释疑,我军是如何轻易打破邓州城门的……”
沈溪摇了摇头:“很多事没法跟伯虎兄详细解释……总归伯虎兄要知道,军中拥有一批新兵器便可,战场上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战法,去年所用兵器,今年就该适当升级一下,每年都要推陈出新。”
“可是,这才一年不到……”
唐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年时间沈溪就能拿出新兵器来,不过随即他便想到,可能这玩意儿以前就有,只是没有大规模生产,所以才没有在去年对鞑靼人的战事中用到,不过他细想后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么厉害的东西,就算不用来攻城,用来抛掷杀敌,威力想必也很惊人。
沈溪道:“我们在邓州会驻扎一到两日,但不会等朝廷御旨到来才开拔,伯虎兄还是先收拾心情进城……看你这两日忙碌不堪,身体又不适,进城后可要好好休养一下。”
唐寅懊恼地道:“在下身体没什么大碍,没必要休息,可以帮沈尚书多做点事。”
沈溪笑道:“邓州城已经拿下来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劳烦伯虎兄?你还是先休息一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革命?”
唐寅对沈溪的用词完全理解不能。
沈溪笑而不语,再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唐寅见沈溪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行礼告辞。
……
……
大军进城。
唐寅仍旧坐在马车里,因为早晨起来得太早,昨晚又旅途劳顿,这会儿开始连续猛烈咳嗽,身体状况甚至不如早些时候。
唐寅心想:“可能还是太过在意得失,不然不会如此耿耿于怀……沈之厚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如果跟不上他的节奏,以后怎么在他手底下做事?”
追随沈溪时间越长,唐寅越感觉挫败,每次当唐寅以为自己快追上沈溪,沈溪都会用一种蛮横的方式将他打醒,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沈溪面前只能当个小弟,甚至连小弟都未必能当好。
“他做事太稳了,许多在我看来冒失的事情,其实他都早有规划,我不过是在自找烦恼……哎,如果不是做官,寄情山水、无忧无虑生活其实也不错,但问题是现在我跻身官场,不追谁他还不行,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必要一直提携重用我?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落榜书生,他位极人臣,还智谋百出,我实在是帮不到他太多忙,倒是胡重器允文允武,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想到胡琏,唐寅心中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久久无法释怀。
想着心事,马车已到城门边。
“停!”
唐寅叫停马车,特意下车查看了一下城门口的情况,城门洞地上血迹斑驳,包裹着铁皮的厚厚城门坍塌在一旁,表面黑漆漆的,破损严重,好像是被硬生生炸开。
“军师好!”
城门口有官兵维持秩序,见到唐寅后都向他问安。
唐寅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重新坐上车。
马车恢复前行,很快便形行驶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一片萧瑟,所有店铺都大门紧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些地势较为开阔的地方倒是聚集着一个个人堆,以妇孺居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让人心酸。
“天灾人祸,不过如此。”
唐寅由衷感慨一句。
马车一路来到沈溪为他准备的居所,唐寅跨进门后才知道是一处相对完好的宅子,不是什么高墙大院,只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唐寅来到堂屋坐下,等随从送上茶水时,他还没从之前的落寞心情中走出来。
就在唐寅陷入迷惘时,张仑带着人过来给唐寅送东西,乃是军中刚刚分配下来的战利品。
“沈大人让我给唐先生送些东西过来。”
张仑笑着打招呼,“唐先生很受沈大人器重,我们只是得一点军功,而唐先生回去后应该加官进爵吧?”
唐寅刚开始还没如何,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妥,张仑以前称呼他“伯虎兄”,现在却尊称他为“唐先生”,或许是因沈溪对他的器重更深,张仑的口吻也随之发生变化,对他的恭敬比之之前更甚。
唐寅细细一想,自己一个不过正七品文官,在军中却愈发受到重视,不得不说这是一桩相当奇妙的事情。
……
……
沈溪领军攻克邓州,在很多对沈溪寄予厚望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他们不觉得沈溪在这场战事中有多用力,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一场胜利罢了。
沈溪所部进后,马上施行一系列安民举措。
遭遇战乱的邓州城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百姓,在朝廷抚恤下,城里没有出现因饥饿而倒毙的情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果。
这天晚上,沈溪举行军议,主要将领都领了差事,胡琏暂时总领邓州政务,处理关于民生方面的事情。
晚上轮值结束,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城里的情况,唏嘘不已。
“大人或有不知,这城内寡妇实在太多了……她们的男人本来只是普通百姓,或种田,或营商,或打长工,谁想叛军一来便强征入伍,连续数月在中原各地流窜作战,至今已是十不存一。剩下没死老公的,居然想用身体贿赂咱手下那些兔崽子,换回她们的男人,好在大人早就吩咐过,不然那群兔崽子很难经得起这种诱惑。”
战争过后,中原之地满目疮痍,像邓州这样老早就被叛军攻占的城池出现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叛军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只能从民间抓壮丁,失陷地区的男丁很难有不入叛军队伍的。
沈溪正色道:“要让将士们守住底线,如果谁敢乱来,一律军法处置。”
胡嵩跃有些为难:“其实不用吓唬那些小子,他们都知城内是怎么个状况,不过咱现在这么多人马在城里,就怕拿身子来赎人的女人会很多……现在只能加派人手看着,若出现状况,直接杀几个,剩下的就不敢乱来了。”
沈溪想了下,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赞成杀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将叛军男丁都给释放回去,但问题是现在战争并没结束,这么做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朝中政敌会藉此攻击自己不说,那些没经过审讯的叛军中可能隐藏有巨奸大恶,日后为祸一方会连累自己的名声,同时要是这些人再次投靠叛军,会将自己统领兵马的情报给透露出去。
所以,有些问题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你回去后组建个宪兵队,盯着军中上下,如果有犯错的,不管官职高低,你带队直接把人拿下!”沈溪吩咐道,“等候本官处置!”
沈溪没有下死命令,说犯错就要杀头,因为他知道并非是麾下将士主动扰乱百姓,甚至作出奸淫掳掠之事。
地方上寡妇太多,她们想为自己的未来找个倚靠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天灾人祸面前,人非常渺小,官军无比强大,又是传说中百战百胜的沈状元领军,人被抓了,很可能下一步就要被杀头。
军中以人头记功,那些丈夫被俘虏的女人为了家族的延续,只能牺牲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她们除了身体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
沈溪只能严令手下将士别乱来,普通士兵可能没胆子,就怕一些处在特殊位置上的人会犯浑。手头拥有的权力越大,越容易保守秘密,也就越容易被人收买。很多事都是在私密的情况下进行,很可能到最后沈溪没法查出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
……
沈溪带着忧虑回到大营中央的寝帐,这两天忙着行军打仗,他也极度疲惫。
营帐内,惠娘和李衿都在,她们跟着押运粮草的官军进入邓州,入城后就被女兵保护着住进了沈溪的寝帐。
她们虽然没法出去走走,却还是从女兵口中得知城里的情况。
沈溪坐下来,李衿奉上香茗,惠娘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跟沈溪说。
“……老爷,这场战争实在太残酷了,城内那么多孀妇,老爷为何不想想办法让她们活下去?”
惠娘就是寡妇出身,对城内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有种特殊的关爱,她会设身处地想这些女人未来的着落,但她明白自己没本事帮助这些女人,就算她手头有银子那也是沈溪的,现在能安民,或者说能维护城内这些孤苦妇孺的人只有沈溪。
沈溪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给她们分配房子,再给她们足够的粮食,或者帮她们找男人?”
沈溪不喜欢惠娘涉入这种事,虽然他知道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但问题是惠娘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本身沈溪只是负责平定叛乱,治理地方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要做的事,沈溪不可能面面俱到。
惠娘迟疑道:“那老爷,不如多开几处粥场,如果她们有男人,可以将她们的男人给释放回家。”
沈溪摇头:“战争还没结束,贸然释放战俘的后果,会令战局变得复杂,最多我会发布一些安民告示,让她们知道自己男人没危险……至于多开粥场之事也很困难,之前得到战报,运河上运粮船队被贼军偷袭,很多漕船被烧毁,如今军中已缺粮,我不能拿三军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那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惠娘无比失落,“或许老爷早有安排吧,请恕妾身失礼了。”
惠娘坐在那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衿想过去安慰都没办法。惠娘识大体,沈溪很清楚不能在一些事上去太过强求,却又知要是不用一点强硬手段惠娘不会屈从,这让沈溪非常矛盾。
沈溪打了个哈欠:“这几天都在忙着行军和指挥作战,我实在太累了,有事等睡醒后再跟我说吧。”
沈溪到了榻边,和衣躺下后很快鼾声便传来,看来这段时间他确实累坏了。
惠娘和李衿相视一眼,神色中满是担忧,惠娘默默来到榻边坐下,为沈溪盖好被子。
第二四五八章有情无情
夜深人静,惠娘和李衿都没有睡觉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过她白天已睡过,现在还能坚持,惠娘却是整个白天都没合过眼,这会儿依然精神抖擞,但脸上神情忽阴忽晴,一看心里就在做激烈的斗争。
“姐姐,其实老爷做的事,是为整个大明,为天下百姓着想。姐姐不该有妇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爷会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尽量帮沈溪说话,她不想开罪惠娘,只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惠娘管得有些宽了,只能从惠娘身上入手。
想让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让惠娘放下心结,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怜,跟她们姐妹也没太大关系。
惠娘问道:“衿儿,你觉得姐姐我多管闲事吗?”
李衿想了想,诚恳点头:“说姐姐多管闲事不对,但姐姐手还是伸得有些长了,老爷作为朝廷栋梁,难道会不知城里是个什么状况?这行军打仗,咱妇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给老爷……我才觉得心安些。”
“唉!”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其实你眼中顶天立地的老爷,在我眼里许多时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跟了一个男人,一切都得听他的,若不然的话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乡遭灾,我便想方设法拿出钱粮来赈济灾民,老爷有时候……还是太过残忍了。”
李衿摇摇头,没有接受惠娘的说法,因为在她眼中,沈溪是顾全大局,不能跟惠娘这般任性妄为。
在李衿眼里,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只能用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惠娘没继续说下去,回头看着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该做女人应做的事情,战争属于男人,但每逢遭遇战乱,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爷能把事情处理好……罢了,是我多管闲事,明日我会跟老爷认错。”
“姐姐,其实老爷没怪责你,只是让姐姐别管。”李衿道。
惠娘对李衿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怜爱之色,在李衿面颊上轻轻抚摸一下,笑道:“我们都是可怜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怜,咱有好日子过,全赖老爷赐予,姐姐不该那么坚持……”
说到这里,惠娘明媚的眼睛里突然落下两行泪,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为别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么了?”李衿赶紧询问,眼角也不由滑下泪水,却是因为惠娘的难过而难过。
惠娘苦笑:“姐姐没用,以为自己有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最后却闹得家人离散,连生意都被人抢了,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牢里,要不是老爷救我出来,我已下了黄泉……姐姐还是太软弱,没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姐姐做得都是对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