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儿坐下来,正要说及沈泓病情,沈溪突然问了一句:“不想知道他是谁么?”
谢韵儿仔细思索了一下,先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显然是不想隐瞒丈夫,她对此的确有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故人之子。”
沈溪按照此前做出的设定进行介绍,“家族遇盗匪,阖家遭难,他父母临终前托付仆人送到我身边,但此前我出征在外,那忠仆行囊羞涩,实在等不了我归来,便把孩子送人收养。我从偶然的渠道听闻此事,便将孩子接到身边,想认他为义子。”
谢韵儿会意道:“原来这孩子的身世如此可怜。”
沈溪当然知道用谎话骗谢韵儿也那么容易,首先沈泓身上的衣服都是非常精致的料子,剪裁得体,沈泓也不像在外流落很久的模样,更像是个富家大少爷,从一个深宅大院接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内。
但有些事,沈溪不能说太多,谎话多了就会有破绽,哪怕现在他说的有些不合逻辑,但至少对沈泓的出身有了解释。
沈溪道:“他的本姓不必说,以后跟着我姓沈便可,我已给他赐名单字‘泓’,寓意他日后做人如泓净之水。以后他就是平儿的弟弟,跟平儿一起读书。”
谢韵儿问道:“这孩子开蒙了吗?”
沈溪摇摇头:“尚不知晓,不过以他的年岁,想来不太可能会开蒙,大概认识几个字,最多也就如此,让平儿好好对待这个弟弟,他身世坎坷,若在沈家得不到栖身地,那他再无寸瓦遮头……这里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谢韵儿脸上露出略微的伤感,大概为沈溪所说,对沈泓的身世感觉可怜。
此时沈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像在感怀什么。
谢韵儿侧头望向沈溪,不太理解沈溪为什么会有如此悲伤的表情,似乎是心中郁结溢于言表。
因为沈溪不说话,谢韵儿也不想打扰打破这份沉默,开始琢磨起丈夫的态度来。之前所言像是让她跟内院的女人解释沈泓的来历,这些事沈溪以后不会再提。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溪才道:“明日可到官府报籍,若这孩子的学业跟平儿差别很大,可另行请一个先生回来教导。”
“嗯。”
谢韵儿点点头,对于家里突然多个小少爷,并未觉得如何,至少后宅会变得热闹一些,只是对于沈泓的身世,她心里多了几分遐想,不过有些事却推敲不得,否则脑子只会越来越糊涂。
正如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些事那样,谢韵儿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既然想不通也就索性放下了。
沈溪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回去歇着,我还想去陪泓儿一会儿,这孩子太招人痛惜了,看到他总觉得看到自己年少时。以他的凄苦身世,有个安身之所,将来能有出息,大概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个交待吧。”
谢韵儿下意识地问道:“孩子是哪里人?”
沈溪一怔,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沈泓的口音被人察觉出问题,依然难免会让家里人产生猜想。
惠娘毕竟是赣省人,又长期在闽地生活,口音特殊,不过好在李衿是京城人,再加上平时照顾沈泓起居的丫鬟婆子基本都是北方人,近来惠娘的口音也在往官话发展,沈泓的口音更接近京师口音。
沈溪道:“他的父亲是闽省人,算是我们的同乡,不过几年前阖家迁徙到京师,落户大名府,算是北直隶人氏吧。”
谢韵儿点了点头:“明白了,明日便让朱老爹去官府报籍。”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家里突然多出个人,要上籍很难,因为官府要追查这孩子的来历,很可能涉及非法拐卖和罪犯后人,需要彻查。但沈家要报个籍,非常容易,只需将人的情况跟官府一说,绝对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沈溪有些疲倦,心里充斥着的满是伤感,他怎么也没想到惠娘会如此“绝情”,本只是到惠娘处享受一晚,却让他体会到人世间最悲哀的骨肉分离。
虽然对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将沈泓留在身边或许更好,自己能以更为直接的方式教导,但对于惠娘和沈泓来说,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公平,孩子自小不能认父母,而惠娘将来等于没有这个儿子……
沈溪不再往下胡思乱想,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理清头绪,于是决定前往书房。临出门时,他对谢韵儿道:“早些歇着吧,家里需要你,千万别累坏了。”
……
……
沈家多出个少爷,而且直接就是二少爷,不需要任何流程,沈溪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再跟府中人一说,规矩便定下来了。
家里人多少觉得有些异样,沈家突然多出个主子,哪怕只是沈溪的义子,将来也有一定的继承权,对于后院平时无所事事的女人来说,她们自然也会考虑到这个孩子的到来会对自己产生多大影响。
不过当她们看到沈泓本人,发现这孩子怯生生地玩弄着衣角,显得异常乖巧,眨巴着的大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灵性,便不再考虑利益得失问题,只想好好逗弄一下孩子,跟他亲近一些,以便迅速融入这个大家庭。
“你几岁?”
“男孩还是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这些好吃吗?”……
沈泓虽然怕生,但被一群人围着,也就没那么胆怯,尤其是在被沈亦儿逗弄两下后,小脸上甚至有了笑容。
不过沈泓始终还在病中,精气神不是很足,没一会儿就焉了。旁边四岁多的沈婷连忙给哥哥挪了一张凳子过来,沈泓坐上去,手里拿着东西,嘴里也塞着东西,好奇地打量周围一屋子的人。
沈亦儿笑嘻嘻地道:“嫂子,哪里来的小东西?以后就在咱家住下了吗?不会刚生下来就这么大吧?”
谢恒奴眯眼道:“这孩子好像不怎么会说话……”
谢韵儿没好气道:“刚来新地方,又这么多人围着,当然会担惊受怕,等他不认生就好了。他叫沈泓,是老爷刚收的义子,以后就是这府里的少爷,平儿的弟弟,明白了吗?”
第二三七〇章憨娃儿和孙姨
沈家添丁了。
虽然只是沈溪收义子,但对于沈家上下来说,还是很热闹的事情。
到底在谢韵儿后沈家一直没有男丁,沈泓又是以义子身份进到沈家,加上沈溪为其编造的凄苦的身世,让沈家上下开始为之忙碌,家中平添了几分活力。
周氏听说这个消息也专程跑过来看看,她想让孩子叫她祖母,虽然只是个干祖母,也是很有光彩的事情。
这天晚上,沈溪正好不在,只有内宅一帮女人招呼沈泓。
到了晚上,沈泓怕生得厉害,他只得无助地抓住沈亦儿的衣袖。
整个沈家上下,他最喜欢的就是第一个把他逗乐的沈亦儿,似乎认准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姐……但论辈分,沈亦儿却是他的姑姑。
“这小家伙,好像有些害怕。过来,阿嬷给你吃好东西。”周氏坐在那儿,就像一尊佛像,朝沈泓招手。
沈泓却摇摇头,似乎有些怕周氏。
主要是周氏长得尖嘴猴腮,看起来不怎么良善,小孩子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总觉得这个老婆婆要害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专门骗人的狼外婆。
周氏有些不高兴,但她也没到对一个刚认识的孩子下狠手的地步,就算想打骂,也觉得底气不足,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
周氏道:“这娃儿,倒是像憨娃儿小时候,不过憨娃儿那时候可机灵多了,天天笑嘻嘻的,这个就是木板脸,好像谁欠他一样。”
“娘,哪有这么说孩子的?”
谢韵儿笑着纠正。
周氏摇头叹息道:“管教孩子是你有经验还是我有经验?我已经带三个了,你才一个,看看你家相公,被我带的多好?那会儿你不觉得憨娃儿很讨人喜欢吗?以前总想打他,但后来被他那张厚脸皮对着你一笑,真下不去手了。”
沈泓瞪大眼,有些好奇眼前这个老女人在说谁,说的事情倒是他很感兴趣的。
林黛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看他长得那么像孙姨呢?”
一句话就让整个沈家内宅的女人全都沉默下来。
在沈家惠娘可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自从“过世”后这几年基本没人提及,那是沈家上下的一段伤心往事。
连平时话多的周氏都沉默了,她仔细端详沈泓,似乎想从沈泓身上找到曾经好姐妹的影子。
沈亦儿笑呵呵地问道:“娘,谁是孙姨啊,我认识吗?”
周氏骂道:“小屁丫头,说什么呢?孙姨也是你随便提的吗?当初她对你多好,你都忘了?”
沈亦儿挨骂,有些愣神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不太明白为何“孙姨”不能提。惠娘在世时她年岁太小,大概就跟沈泓这么大,早不记得孙姨是谁,更别说来历和模样,以及对自己的好。
谢韵儿道:“亦儿,别乱说话,孙姨是你曦儿姐姐的娘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哦。”
沈亦儿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原来就是你们以前老说的惠娘啊。”
周氏当即起身,到处找扫把打女儿。
沈亦儿拔腿就跑到门边上,在被打这件事上,她早就锻炼出来了,从小形成的应激反应,要说沈溪对付周氏打骂的绝招是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和会哄人的小嘴,沈亦儿的应对方式便是脚底抹油大法。
追不上我就打不着,气死你!
家里住不了,我就去哥哥嫂子那里住几天,总归小姑奶奶我狡兔三窟。
周氏骂道:“你个死丫头,连你孙姨的名讳都敢随便乱说,真是皮痒了。”
沈亦儿吐吐舌头,她已做好准备,一旦周氏追过来,她肯定开门逃走,不过这会谢韵儿已经出来为她化解危机。
谢韵儿道:“娘,亦儿长大了,不能总是对她打骂,再过几年她可就嫁出去了。”
周氏黑着脸道:“这孩子不管教不行,要她是个男娃子也好啊,说不一定我们家可以多一个状元,可惜就是女娃子……唉!”
周氏一直对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感到遗憾,因为谁都知道沈亦儿聪明伶俐,都说若是沈亦儿是男孩子一定会跟她兄长一样,成就惊人。
本来周氏还不肯相信这番话,但说的人多了,周氏自己都相信了,自己这闺女错生了女儿身。
周氏回过头又看向沈泓。
这会儿沈泓却跑到沈亦儿身后,继续抓着沈亦儿的衣襟,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姐姐,好像要得到她的庇护。
“别说,这娃子还真有几分妹妹的影子。”
周氏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随即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瞧我这张臭嘴,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回头该去给妹妹的坟头拜拜,不过别说……若是她投胎转世的话,或许就是这年岁……”
这话说完,后堂非常安静,这次沈亦儿学聪明不说话了。
谢韵儿也在看沈泓,突然明白一件事,知道为什么沈溪会对眼前这孩子如此重视,昨晚的表情又为什么那么伤感。
或许只是因为这孩子身上带着几分惠娘的影子,而沈溪对这孩子的好,可以理解为沈溪怀念惠娘,把这个孩子当作是对惠娘的一种寄托。
周氏打破静默,问道:“这娃儿的身世怎样?本来姓什么?哪里人?这些憨娃儿没说吗?”
谢韵儿道:“这娃子本姓什么,老爷没说,只说他祖籍闽省,早年家族迁徙至京师大名府,可惜此前黄河泛滥乱民暴动,因遭遇盗乱阖家遇劫,只剩下这个娃子,经忠仆送到京城准备交给老爷收养,可惜老爷领兵在外,于是只能托付给一个富裕人家,直到最近才被老爷找到,昨晚去接了过来。”
“还是咱同乡啊。”
周氏显得很高兴,“那就更有可能了,若是妹妹要找投胎的地方,一定会找咱闽省人,可能想投到咱家却没机缘,只能找个憨娃儿的故人。这小娃子可真俊,还别说,真有三四分像憨娃儿小时候……”
周氏这边很高兴,这孩子既像自己儿子,又像自己姐妹,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觉得非常亲切。
但家里的女人听到这话却有些别扭,尤其是熟悉以前沈家情况的林黛便在那儿小声嘀咕:“既然像他,指不定就是他在外边跟野女人生下的孩子。”
这话声音不大,没人听到。
全家人都在看沈泓,尤其以前认识惠娘的人,包括小玉在内,经过提醒后,都从沈泓身上找到了惠娘的影子,而且还觉得沈泓跟沈溪的确有几分相像,尤其见过沈溪小时候模样的小玉、谢韵儿、林黛等女。
……
……
这件事怪不得沈泓,他本来就是沈溪和惠娘的孩子,不像父母又像谁?
不过因为他有这讨好的外貌,也让沈家上下对他的好感平添几分,就算腹诽不已的林黛,也觉得眼前的沈泓很可爱,好像自己当初没欺负够的小沈溪,又可以再被自己欺负一遍。
沈泓怕生,这不妨碍他在沈家被人厚待,家里的女人都拿出自己的好东西,往沈泓这边塞。
沈泓有了自己的专属丫鬟和婆子,再加上有沈亦儿帮他接收,沈泓这边很快得到一大堆礼物。
而后沈泓终于忘记离开母亲的伤心,坐在那儿吃东西。
谢韵儿道:“时候不早,孩子还生着病,让婢子去给他熬药,服侍他喝下,咱们先回去吧。”
周氏站起身来:“也是,不知不觉都快要二更天了,是该回去了。让人准备马车,我这就走。”
听说周氏要走,沈溪内宅的女人终于可以松口气。
无论周氏现在看上去多和善,家里这些女人依然都怕她,因为这个婆婆很多时候不靠谱,疯起来比谁都厉害。
周氏又朝沈亦儿喝了一声:“死丫头,走了。”
“娘,我先不回去了,留下来陪陪弟弟。”沈亦儿道。
周氏骂道:“你脑子缺根筋,是吧?他是你大哥收的义子,也就是你侄儿,该叫你姑姑才对!”
沈亦儿显得很倔强,一别脑袋:“我就是喜欢叫他弟弟,我喜欢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弟,比十郎好多了,十郎笨头笨脑的,一点儿都不讨喜……”
“死丫头,怎么这么说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