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记住的,是杨廷和在历史上“镇静持重”、“补苴匡救”、“安危定倾”、“革除弊政”等丰功伟绩,保证了大明社稷稳定。
但这个世界沈溪出现后,杨廷和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极大变化。
一切的根源便在于杨廷和在内阁中落到了第三顺位上,让他感觉很无助,再加上谢迁跟沈溪带来的双重压力,让他一时间看不到出头的希望,所以便一心想往上爬,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内心充满了迷茫。
这边刚刚获得张太后的鼎力支持,却又因为谢迁突然回来,而让他上位的机会再次变得渺茫起来。
杨廷和当天没有去紫禁城内的官衙,而是选择留在家中办公。他没有带奏疏回来,只是带回一些公文,这些公文本身并非是内阁应该管的事情,但因为司礼监掌印出现空缺,他可以在行票拟权力外,直接安排中枢和地方处理政事。
尤其涉及地方天灾人祸的事项,还有江南各地的粮食征收、调度等等。
这些事本来是走内阁、司礼监流程并定夺后,下发至六部办理,但现在的杨廷和不喜欢偷懒,主动将很多事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具体实施流程规划好,回头再将事情交给专门的部门办理。
“……户部尚书杨应宁不在,所以户部的事情我应该多留心一些;兵部尚书沈之厚前去灵丘迎驾,没有回来,虽然现在有左侍郎陆完坐镇,但现在兵部事务不能由着兵部的人处置,必须得内阁来操心;礼部和吏部两位尚书现在都已年迈,无法处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礼部尚书已告病在家多日,若我再不做点儿事情,朝廷就要出乱子了……”
杨廷和的责任心很强,当然说好听点儿是责任心,说不好听那就是权力欲。
此时的杨廷和拼命想找到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所以他尽可能把握一切资源做事,但因内阁本身没有直接的执行权,他便直接伸手将六部的权力先拿过来。
若是换作以往朝廷运转正常时,他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些,但问题是现在朝廷很多官职都出现空缺。
西北之战虽然没有直接动用户部钱粮,但由于长期戒严,南北贸易中断,极大地破坏了民生,朝廷税收受到巨大影响,只能紧巴巴地过日子。
谢迁没回来,杨廷和此举算是为六部“分忧”,他把属于六部的事情拿来办了,就算很多有武断的成分在里面,至少能让六部上下感觉轻省许多,而且这个时候也没人愿意忤逆杨廷和。
你杨廷和既然主动替我们做了,我们领你的情,按照你的吩咐办事。
但所有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至于谢迁回朝后会是如何光景,根本没人知晓。
……
……
灵丘县城内,朱厚照连续找了两日,可无论如何就是没发现沈溪的下落,反而把杨一清跟朱晖奉旨即将到灵丘来剿匪的事情给打探到了。
当江彬把从地方官府获悉的有关紫荆关最新情报详细告知时,朱厚照火冒三丈:“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找到人?难道说沈先生人已经不在灵丘了,那他会去哪儿呢?”
江彬为难地道:“陛下,已经去问过拧公公跟张公公,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他们也在到处找寻啊。”
朱厚照很着急,站起身在那儿来回踱步,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停下脚步,恼火地喃喃自语:“再过几天,户部尚书杨一清和保国公朱晖就要来了,朕是走还是不走?”
江彬听得分明,眨了眨眼问道:“陛下要往何处去?”
“难道是回京城去吗?”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道,“当然是继续游山玩水,朕可不希望被这群人找到!”
江彬一听傻眼了:“还以为沈大人不来,换个杨大人来效果也是一样,谁知道陛下的心思根本就难以让人琢磨……难道陛下要回京城,只能由沈大人前来劝说,旁人劝就无济于事?”
朱厚照懊恼地说道:“城内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沈先生还是不见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沈先生可能已经不在灵丘了……他到底去哪儿了?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彬心里又琢磨开了:“这位沈大人明摆着是在给陛下难堪,怎会如陛下所言是有要紧事而离开?这鬼地方能有什么事比见驾更重要?”
他本来想非议沈溪,但又知道自己的级别太低,远未到跟沈溪抗衡的地步,所以只能谨言慎行,没有无端造次。
朱厚照沉吟良久,终于打定主意:“这样,咱继续走,让人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离开。反正朕这两天也缓过劲儿来了,大不了换个地方休息……这次朕一定要躲开所有追兵,不让他们知道朕往何处去,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理。”
江彬为难地道:“陛下,若是之前……这件事怕是不难,但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啊,有您在蔚州突然离开的经历,就算钱指挥使再无能,也会派人全天候盯着陛下住的地方,再加上沈大人也在城里……想偷偷溜出城去不太容易。”
“这样啊……”
朱厚照没有迁怒江彬,他虽然喜欢玩闹,但还是非常明事理的。
朱厚照对于身边人的包容性非常强,这也是他作为皇帝少有的一个优点。
历史上的朱厚照已算是非常开明的皇帝,现在又经过沈溪的指导,基本上算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但身为皇帝,没有人可以约束,总会有一些怪脾气,但大体上不会影响他处理事情的风格。
“想办法,先混出城去再说。”
朱厚照抚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等出城后,先一路往东走,到山里等着,大军通过后队伍迅速调头南下,直插紫荆关,过关后到易州又调头南下,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
“那些人一定不会想到朕会先往京城走,到时候他们扑了个空,等往西追一段路发现没人,再折返回来,那时候朕已经取道大运河,往江南区了,让他们无从找去!哈哈!”
想到自己的“聪明才智”,朱厚照已是乐不可支。
……
……
朱厚照终归还是低估了保护他安全之人的实力。
他在蔚州城逃过一次,让钱宁、马九等人都吃了挂落,这次他再想逃走,而且沈溪又窥伺在旁,他可以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任何一个从朱厚照临时住所出来的人都被紧盯,绝对不会再容许皇帝失踪的情况出现。
当晚,朱厚照再次私逃,这次他所用的手段基本跟前一次雷同,依然是想通过府内采买的杂役队伍蒙混过关。
但刚走出院门,朱厚照没等前往市集,伺机前往跟江彬约定的地点,便见大批人跟着他,也不靠近,甚至不避讳让他完全瞧见,反正就是采取人盯人的战术,哪怕是到铺子里也同时涌进三五个人,连调换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朱厚照心里生出一种极大的挫败感,他知道再走下去也会被人跟踪,所以只能带着沮丧的心情回到临时住所。
“陛下。”
江彬这个时候也折返回来,恭敬地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你到底怎么安排的?为何朕出去后就被人给盯上了?现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人看着这个宅子?”
江彬道:“小的也是刚发现,这外面保护的人,杂七杂八加起来至少有两三千人,其中多数都是锦衣卫……陛下,这灵丘县城似乎比京城皇宫还要安稳啊。”
“你又没去过皇宫,知道个屁啊。”
朱厚照心情不佳,直接骂开了,“朕出来游玩,一路顺风顺水,难道最后要栽在这么个破地方?想办法,就算是挖一条地道,也要出城去。”
江彬为难地说:“陛下,小人是听说城内有密道通往城外,不过一时间找不到啊,你也知道那些大户人家连府门都闯不进去,更不要说在他们家里找密道了。而现挖地道的话,最少需要一两个月时间,而且还不知道最后会挖到哪里,要是遇到地下的流导致坑道坍塌,耗时更长。”
朱厚照骂道:“挖地道只是一种方式方法,朕又没让你真的去挖,你可以找别的办法,最好是那种障眼法,让人当面也不认识朕,要不然朕留你在身边吃干饭吗?”
此时江彬终于体会到正德皇帝的喜怒无常,虽然圣心难测,但他也只能乖乖领命。
朱厚照气呼呼来到后堂,没等他走进房门,便见小拧子在门背后站着,这才记起小拧子早就被他调到身边伺候,虽然他此时根本就不需要人服侍。
“奴婢给陛下请安。”
以前小拧子不需要向朱厚照行礼,因为朱厚照嫌麻烦,但现在人在外面,小拧子长时间没有服侍皇帝,所以此时激动地屈膝跪在那儿。
朱厚照没好气地问道:“你来作何?”
言语间朱厚照非常气愤,已经开始不讲道理了。
小拧子恭敬地回道:“陛下,沈大人求见。”
朱厚照本来一股脑的气愤,在听到这句话后,怒气瞬间消失不见,脸上带着几分震惊,望向小拧子的目光中满是迷惘,脱口问道:“沈先生……找到了?”
小拧子行礼道:“是的陛下,不过沈大人没回官驿,直接到您这里求见,让奴婢进来向您通禀一声。”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江彬没有跟来,想发火却找不到人选,只得一甩袖道:“那就请沈先生进来吧。朕先到后堂等他,说起来朕还有些饿了,准备一些吃食。”
……
……
朱厚照进了后堂,先吃了一点东西,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门口才传来小拧子的声音:“陛下,沈大人到了。”
“进来进来……算了,朕还是亲自出迎吧。”
朱厚照起身往门外走,正好迎头撞上沈溪。
此时沈溪似乎风尘仆仆,等朱厚照跟沈溪四目相对时,不自觉将目光避开,甚至连正视都不敢……虽然他是皇帝,但始终将沈溪当作自己的尊长,而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做的都是些任性妄为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微臣参见陛下。”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回过身,到桌子前坐下,还是不肯跟沈溪对视,低下头道:“免礼,沈先生跟朕之间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下来说话。”
沈溪道:“尊卑有别,微臣岂能跟陛下平起平坐?微臣是来跟陛下您启奏事情。”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耐烦:“沈先生既然不肯坐,那朕也不勉强,先生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朕洗耳恭听。”
显然朱厚照以为沈溪上来就要劝说他回朝之事,却未料沈溪拿出一份奏疏来,行礼道:“此乃中原三省十几处州府上奏的关于地方民变的奏疏,其中有州县为贼寇围困的奏禀,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抬头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对沈溪此举有些不理解,他一摆手,小拧子马上将奏疏接过,然后转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仔细看完后,摇头轻叹:“没想到朕在西北打了半年多仗,中原之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难道地方官府没好好救灾赈灾,安抚好灾民吗?”
沈溪道:“中原灾情不断,加上前些年马政弊端,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只顾收取税赋,使得民不聊生,今年朝廷又从中原调遣不少兵马到西北前线,使得地方守备空虚,给乱民起事创造了机会。乱军不事生产,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导致灾民越来越多,叛乱也愈演愈烈。”
朱厚照点点头,想再评价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沈溪挖好的陷阱里。
“沈先生真狡猾,他来了也不劝朕回去,先跟朕说国事,这算是循序渐进吗?其实到最后,他肯定说这些都是因为朕昏聩无能导致的。”
朱厚照道:“既然地方民乱不断,那就派人去平叛,沈先生这次来,不带了宣府巡抚胡琏吗?他之前去过山东平乱,似乎效果不错。”
沈溪道:“朝廷已派了保国公跟户部尚书杨一清前来平乱。”
朱厚照脸色不善:“这个朕听说了,朕觉得他们不是来平乱的,而是专门是来为朕护驾护航的,只是为此随便找了个借口……”
在这个问题上,朱厚照丝毫也没有避讳,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也是因为他的直爽性格所致。
沈溪道:“无论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至少都是因地方民乱而起。之前民乱只是威胁到地方安定,但现在已经影响到陛下的安全。”
朱厚照想了下,微微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沈溪行礼:“不知陛下出游以来,可有见识到地方上的风土人情?”
“嗯?”
朱厚照忍不住又看了沈溪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显然在他看来,沈溪下一步应该劝说他回京城才是正理,却未料沈溪压根儿就不打算提这茬,反而问他出游的感受,好像他这次出来是名正言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