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胡琏需要的是战略眼光,前瞻性的布局,以及对战事的合理解读,又该如何善后,而现在就是考验胡琏的时候。
等传令兵前去胡琏营中传话后,沈溪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簇拥下徐徐前进,整个人无比轻松。
这次举营攻击贼人,沈溪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毕竟营内除了云柳和熙儿外再没有女眷,林黛和谢恒奴被他留在了通州县城,根本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大人,荆将军已率部跟贼寇交火……”
“……大人,荆将军的兵马占据上风,连续三轮排枪下来,贼寇阵脚大乱……”
“……大人,贼军最后一次结阵抵抗,被荆将军领军打垮……”
“……大人,贼军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荆将军率部发起追击……”
沈溪坐镇后方中军阵中,周边有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侍卫保护,前面还有前后几个梯次的官兵,贼军根本不可能突破前方虽然只是负责摇旗呐喊但转眼就可以集结成战阵的兵马,靠近到他身边来,安全方面根本无需担忧。
所以,由始至终沈溪都面带微笑,从探马那里了解到前方战场发生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觉得差不多了,沈溪一摆手:“穷寇莫追,让荆将军撤回吧,各部迅速向中军靠拢,然后就地驻扎,等候后续命令!”
先集合然后就地扎营,还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人困马乏,这对士兵来说是一种考验。
士兵中虽然绝大多数都曾跟沈溪打过仗,而且基本都是持续不断的野外作战,吃的苦头不少,但依然不太适应眼前这种高强度的练兵。
等扎好营,士兵们开始清理杂草,埋锅烧热水,营地内一片通亮,而设卡和设防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沈溪看过大致还算满意。
进入营地前,沈溪对马九面授机宜:“九哥,你要记得,咱们将来上了草原战场,到处都是这种陌生的环境,没有一天清静日子过,半夜被人袭营恐怕是家常便饭,很难有摆好架势等鞑靼人自投罗网的机会……人家也会成长,懂得如何扬长避短,这就需要咱把防备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马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在他的认知中,沈溪应该更器重荆越和胡嵩跃等人才对,但现在看来,沈溪好像更倾向于用他。
这也算是沈溪的一点私心,虽然明面上他对所有军将都一视同仁,但沈溪深谙人性,如果真正遇到危险,拼死保护他且绝对不会背叛的,只有马九一人。
至于胡嵩跃和荆越等人,这些人意志都不算坚强,只是因为跟他打胜仗多了,才被盲目的自信所主导,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听他的,但面临生死关头,让他们在自己和沈溪二者间留一人性命时,这些人多半都会选择自保。
沈溪向马九传授扎营技巧,那边传报说荆越回营,沈溪急匆匆往中军大帐而去,进入帐内,只有极少将领在,其余人等要么接收战俘,要么在安排具体军务。
不多时,荆越和王陵之一起过来,这次荆越脸上终于洋溢出喜悦的笑容,显然在之前的战事中他收获颇丰。
“大人,末将不辱使命,把贼寇打退,要不是您下令撤兵,末将准备把他们通通逮回来,给大人当礼物。”
荆越显得很得意,这次战事让他好好在沈溪麾下将领面前露了一把脸,如果换在其他人统率的军队中,他这次立下的功劳几乎要被吹破天,但现在不过只是涨了一点脸。
主要是沈溪军中想得到功劳太容易,而沈溪手下这些人看起来平庸,但个个都能打硬仗。
沈溪一摆手:“把非值守的将校都叫过来。”
随着军令下达,将领逐渐往中军大帐靠拢,一下子来了十多名将领,不过以中层居多,很多人沈溪只是刚叫上名字,就算是当初跟着沈溪在南方打仗的那些将领,经过几年也有不少变化,很多人离开了军旅,也有人遭遇变故,或者是因地方事务没有到京城来。
看似带着一群旧识,但其实尚需慢慢熟悉,不但要这些人理解吃透沈溪的风格,还需要沈溪熟悉手下人的性格和特点,唯才是用。
等人到齐后,沈溪这才道:“荆将军,把你的战果报上来吧。”
荆越道:“末将尚未详细清点,不过砍回来的贼寇脑袋数量绝对不下两百,还有三四百战俘,可惜有不少在夜幕掩护下往西边山岭逃走了……”
沈溪很不满意:“战事都已结束,你身为一军主帅,连自己所得功劳都没算清楚?”
荆越脸色稍显尴尬,本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圆满地完成任务,至于核算功劳这种事并非他所擅长,他本身算术也不好,再加上黑灯瞎火的,率领二百人马能把两倍于己的战俘缴械并押送回来都不易,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更多?
沈溪咳嗽一声,道:“要是你将来独立领军在外,打了胜仗申报战功时,连歼敌数量都稀里糊涂的,本官如何给你请功?不过这次还好,你面对数倍于己之敌还能得胜归来,干得不错!对了,你军中伤亡如何?”
荆越仔细想了下,这次他显得很笃定,道:“军中只有四个人受伤,其中有两个伤情较为严重,乃是被那些兔崽子设下的绊马索所伤……谁知道黑灯瞎火的敌人会在密林中设下埋伏?”
沈溪点点头,继续问道:“伤员都诊断过了么?”
旁边军医官出列禀报:“大人,已经差不多包扎好,并无生命危险,不过伤筋动骨,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荆越迫不及待为自己解释:“大人,小的可是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折损人马啊。”
情急之下,荆越为自己强行辩解……实在没办法,伤亡二字包含很宽泛,除了死亡还有受伤,如果沈溪非要跟他算这四个伤员的罪过,那这次功劳又要泡汤。
沈溪点头:“还好吧,总算没有人死亡,以弱胜强且没有战死的情况出现,这对军中将士士气的提高再好不过……你们要知道,现在我们军中所用的枪械,还有战术、战法,都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如果这样都不能保证士兵的安全,那我们有什么理由窃据高位?”
在沈溪训话的时候,没人敢出来说三道四,将领们都低下头,仔细聆听。沈溪最后轻轻一叹:“战俘可有查清楚他们的来历?”
这个荆越更回答不出来了,一时间涨红着脸,讷讷不语。
王陵之站出来解围:“回大人的话,战俘很多,全是乌合之众……若大人嫌麻烦的话,一声令下,全都砍掉脑袋。”
沈溪一摆手:“不可,就算他们做过对朝廷不利的事情,但始终也是我大明子民,岂能对自己的子民在非战的情况下动杀念?到了战场上,那是为了作战胜利,可以抛弃一切杂念杀敌,可一旦成为俘虏,就算是鞑靼人,也不能随便杀戮!此乃本官军中第一铁律!”
这个时代的领兵者,所设军规的第一条要么是不能当逃兵,要么是遵从上级命令,无条件服从,总之不可能出现不杀俘这一条。
在大明军中,杀俘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很多人会杀良冒功,只要朝廷查不出来,那就是功劳,即便曝光也不会有大问题,朝廷通常不会给予太大惩罚……大明军人没多少地位,没什么人会跟一群军头计较。再说了,要是朝廷公之于众,很可能引发民怨沸腾,同时逼反杀良冒功那些人,权衡之下还是隐忍不发是上策。
但现在沈溪却在军中灌输“以人为本”的思想,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沈溪全凭着自己超高的威望才得以推行,慢慢形成一种习惯。
“把叛军头目带上来!”沈溪喝道。
“得令!”
王陵之领命而去,过了许久才回来,跟随在他身后被官兵押送进来的战俘首领并非一两个,而是有十几个……主要是这路叛军人马构成复杂,基本上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所有人都是各自为战,还有部分叛军被打散遁入山野。
被押送进来的“首领”,老少都有,年轻的大概只有十多岁,老的已经有四五十,头发都白了。
王陵之喝道:“大人,已经把所有贼寇首脑抓来了,随时可以开刀问斩!”
任何时候,王陵之只想着杀贼,在他心目中,只有黑与白的区别,只要是贼寇,都该死,这跟王陵之的经历有关,他出身商贾之家,幼年时常听说自家商队被贼寇劫掠,不时会有死伤传回,到时候家里就要拿出大笔钱来赔偿,每到那个时候,父亲都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些贼寇,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下,王陵之就认为强盗都应该被千刀万剐。
听说自己要被砍头,这些贼寇头目没有一个死撑,跪下来磕头不迭,纷纷喊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栽在谁手上,只知道是官军清剿,遇到当官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概称呼老爷便可。
沈溪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因何造反?把事情说清楚,本官或许可以网开一面,让你们不至于被砍头!”
沈溪没有故意掉书袋,说话通俗易懂,这些人中一名二十多岁的汉子膝步向前,磕头道:“小人乃河间府商贾,之前被人劫掠财货,不得已落草为寇。”
沈溪皱眉不已:“你说你经商,难道是被迫入贼营?”
“是啊,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这汉子有些见识,一上来就为自己开脱。
沈溪冷冷一笑,道:“那好,本官问你,过去几年粟米官价多少?一斤茶税赋多少?”
那自称商贾的汉子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继续问道:“通关路引是从什么衙门批复?河间府官道共设多少关卡?”
那汉子傻眼了,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很快意识到沈溪已揭破他的伪装,只能死命磕头,不敢再发一言。
“好大的胆子,胆敢欺瞒大人,分明是找死。”
马昂跳了出来,愤愤不平地请示,“大人,此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活命居然在您老面前撒下弥天大谎,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请大人准允小的直接将其格杀!”
“大人饶命,小人以前为朝廷养马,后来被逼无奈才随寇……请大人饶命。”自称商贾的汉子知道事情败露,只能再次为自己开脱。
沈溪道:“在本官面前说瞎话,也没谁了……你胆子可真不小,杀你未必,拖出去,先痛打二十军棍再说!”
那倒霉鬼被士兵硬拽着拉了出去,然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伴随一声声惨叫,帐中剩下的俘虏头目无不心惊肉跳,耷拉着脑袋,噤若寒蝉。
沈溪一拍桌子:“剩下的人听好了,把自己罪过详细汇报,就算有人命官司在身,只要诚心悔罪,也可换得一条命……若想抵赖,直接问斩,省得本官费心!”
第二一二二章去喝西北风
俘虏人数着实不少,清点后,得出的数字是四百二十六人。
全部都是男子,这些人本来应该就近转送地方衙门,或押送至京城“献俘”,不过沈溪却并未打算沿用以前的方式处理。
清晨时,胡琏已把他麾下俘虏的三百多妇孺一并押送过来。按照胡琏的意思,沈溪最好是把所有俘虏转交地方官府,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沈溪道:“重器兄的想法固然没有问题,但这些贼寇中,很多都是被苛捐杂税逼迫过甚的农民,若如此便交给地方官府,这些人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发配至边塞为奴,下场会很悲惨。”
胡琏不解地问道:“沈尚书在战场上如此果决,为何在处理战俘这一问题上,却显得优柔寡断?恐怕有些妇人之仁吧?”
沈溪笑道:“你觉得是这样吗?或许吧……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战败,既然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就无需赶尽杀绝。作战时固然需要全力以赴杀死对手,可等到战斗结束他们依然还是我大明国民,这并非绥靖之策,只是民力不能白白消耗,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胡琏摇头,显然不支持沈溪的说法,“沈尚书还是早些将俘虏打发了吧,这些人在地方制造混乱,目无法纪,草菅人命,如果留下他们的性命,很可能会继续作恶。”
沈溪摆摆手:“我意已决,无需赘言!”
胡琏发现,沈溪做事刚愎自用,就算他一片赤诚进言,也基本不采纳。不过胡琏到底是沈溪一手提拔,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笑一笑就揭过不谈。
沈溪没再跟胡琏说俘虏的问题,转而谈起撤兵之事。
听沈溪把情况介绍完,胡琏道:“下官这就回去安排……五宫淀之战后,直隶及中原地区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事了吧?”
沈溪点头道:“大河南北基本已无大规模匪寇踪迹,接下来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重器兄跟我一起回京面圣吧,这次参与长途拉练的将士,一部分将前往紫荆关,一部分则走居庸关……重器兄回京后,将伴驾陛下跟前,居中决策。”
胡琏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沈溪大概猜想到,胡琏想为之前自己的退缩道歉,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没有陪同沈溪出征,对不起老上级的提拔,忠义方面有亏。
沈溪想的却是:“名义上是陛下领军出征,但这一战主要责任全在我身上,陛下身边非常需要有能为我说话之人,只有胡琏可担此重任,只是他没有太高声望,说的话能否起到作用,还有待观察。”
……
……
二月初八,京城,豹房。
朱厚照得到了沈溪平乱的最新战报。
除了五宫淀一战,沈溪在十多天战事中相继剿灭地方大小武装五支,合计四千余众,黄河以北地区基本上平定,为朱厚照御驾亲征后京畿地区的安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知情况,就算这位司礼监掌印再不情愿,也要把详细情况奏禀,同时他自己也有邀功的意思。
朱厚照神情振奋:“有沈先生在,什么事情朕都不用发愁……瞧瞧,之前京畿周边频频闹贼寇,这才几天哪?沈先生就带人把贼人给平了。”
张苑笑着恭维:“这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朱厚照没好气地呵斥:“这关朕什么事?朕不过是大开绿灯,方便沈先生行事,所有事情都是沈先生一肩挑,功劳自然也全都是他的……张苑,你以后拍马屁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惹朕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