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太监目视之下,谢迁羞恼无比,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行礼道:“回刘公公的话,多半乃宫内太监所为,却不知是否这司礼监中人?”
说着,谢迁环视一圈,在场司礼监太监怎么都没想到谢迁居然会如此污蔑,首席秉笔戴义惊讶地道:“少傅大人,可莫要信口雌黄。”
在戴义看来,自己上午刚提醒过谢迁,认定自己跟谢迁站在同一战线上,没想到转眼间谢迁就站在刘瑾立场上说话。
戴义虽然在宫里资历很老,但见识却一般,没想过谢迁为了营救那些下诏狱的官员而与刘瑾虚以委蛇。
戴义想的是,难道谢迁也投入阉党阵营?
刘瑾瞪着戴义:“戴公公,怎么,你敢公然威胁谢少傅?咱家看来,你平时就对咱家诸多抱怨,这件事指不定就是你所为。”
戴义一看这架势,自己分明被人栽赃陷害,赶紧低声下气地解释:“刘公公,您可不能错信他人,现在是有一些风闻,说是宫内之人诬陷刘公公,就算此事为真,那行诬陷之举者必是李荣之流,平时他跟公公您关系就不好。要不……公公召他来对质?”
刘瑾颔首,随即大声吩咐:“御用监李荣何在?”
马上有人过来请示:“公公,是否把人给您请来?”
“什么请来,是把人抓来,再将张苑张公公等人叫来,咱家想知道,谁跟咱家作对!”刘瑾道。
马上有人帮刘瑾去拿人,而谢迁站在旁边,一语不发。
……
……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宫里能到的管事太监基本都到了,甚至连张苑和李兴等人也都前来,只是不见御用监掌印太监李荣和都知监掌印黄兴等人的踪影。
刘瑾见魏彬到来,喝问:“李荣和黄兴等人去了何处?”
魏彬紧忙回道:“刘公公,刚派人去搜查这几人的府宅,发现他们俱已潜逃,这会儿怕是已出宫门。”
“什么?人跑了?你们是做什么的?吃干饭么?”刘瑾怒冲冲地朝魏彬发火。
魏彬道:“如今夜黑风高,这几人必然出不了宫门,已派人在宫内找寻,必将这几人找寻出来,交由公公发落。”
刘瑾非常生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谢迁见状赶紧走了过去,道:“刘公公,既然此事多半为这几人所为,那身在锦衣卫牢狱中的官员……”
刘瑾看了眼谢迁,心想:“本不想即刻放人,但见你谢迁堂堂首辅之尊居然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将来也会被我压一头,我也得适当给你一点好处,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以后听我的调遣。”
想到这里,刘瑾一摆手:“本来咱家就不想为难朝臣,既然如今已水落石出……来人啊,去传话,把身在牢房的朝官给放了。”
魏彬立功心切,之前已对那些文官施加刑罚,而且有几人被打得不轻,有性命之虞,他怕被这件事牵累,赶紧站出来请示:“刘公公,之前查到有几人跟宫里的内官联合起来陷害忠良……”
“什么?那这几人暂且留在锦衣卫诏狱中不得释放!”刘瑾不管事情原委,直接下令道。
虽然谢迁觉得不太妥当,但他惦记着将更多的官员营救出去,也就不在乎几个倒霉蛋了。
他只是怕自己的儿子也在不被释放的官员中。
谢迁打量魏彬一眼,见魏彬神色不太对劲,担心更甚。
刘瑾下令后,谢迁行礼告辞:“刘公公,现在已经是宫里的事情,跟内阁和朝廷群臣无关,老夫是时候回去了。”
刘瑾笑道:“谢少傅何必着急离开?不如在宫里过夜?”
“不了。”
谢迁陪笑道,“老夫年老体迈,加之染病未愈,力不能支,既然刘公公您有事情要处置,老夫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先行告退。”
刘瑾本想让谢迁留下来,欣赏他如何处罚李荣和黄兴等人,但谢迁执意要走,他也没办法,点头道:“派人送谢少傅出宫。”
谢迁这才转过身,带着几分气恼和羞愧离开司礼监。
出了司礼监大门,谢迁头也不回往宝宁门而去,心中沸腾不已:“真是奇耻大辱,为营救朝臣,我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经此一事,实不知该如何在朝中自处,我还不如早些退下来,回余姚老家,儿孙绕膝为乐。至于沈之厚在朝中如何当官,跟我无关,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谢迁将今日之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生出致仕返乡之心。
……
……
刘瑾把人给放了。
除了继续扣押少数几名官员,说这几人跟宫里的李荣、黄兴等一起陷害忠良,其余人多少都带着一点皮肉伤离开诏狱。
谢丕安然无恙回到谢府,见儿子平安归来,谢迁总算松了口气。
而此时皇宫内,刘瑾派人到处找寻李荣、黄兴等人,但一直到天明,都没找到几名太监的踪影,似乎人已经离开宫门。
天亮后,离开皇宫两日,逍遥快活不知宫里发生大事的朱厚照才带着一点意兴阑珊回宫,走到东华门宫门的时候,他被身着御林军军服、隐藏在宫门哨所内的李荣等人拦住。
李荣等太监上去便跪在地上向朱厚照哭诉,把刘瑾之前一日所作所为说给朱厚照听。
“……陛下,刘公公欺人太甚,简直要赶尽杀绝,他为报复当日有人参劾他的事情,将众多大臣召进宫中跪伏一日,还假传圣旨说这是出自您的吩咐……”
朱厚照本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听到这些事,扶着脑袋疑惑地问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刘瑾到底干了什么?”
便在此时,提前一步知道朱厚照离开豹房回宫的刘瑾,带着魏彬等人杀到东华门前。
刘瑾上前便跪在地上对朱厚照磕头:“陛下,老奴有罪。”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的目光吸引过去,朱厚照瞪着刘瑾,怒斥道:“刘瑾,你且说,昨日朕不在宫中,你做了何事?”
刘瑾道:“回陛下,昨日老奴只是按照您吩咐,让众大臣入宫,等陛下回宫后,让陛下问及谳狱之事,昨日老奴跟陛下您说过……”
朱厚照吸了口气,生气地道:“你这狗东西,朕是让你择日,不是让你马上就办,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李荣哭诉道:“陛下,刘瑾分明要借机报复,那些大臣可是在宫中跪了整整一日。”
朱厚照生气地喝问:“刘瑾,可有此事?”
刘瑾仍旧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陛下,老奴并未为难那些朝臣,许多官员午时后便已离开宫门,老奴并未强留官员,是他们非要留在宫里等候陛下您驾临。”
朱厚照心中满是迷惑,看着魏彬和张苑问道:“情况可属实?”
此时张苑屈服于刘瑾淫威,只能顺着刘瑾的意思含含糊糊地回答:“刘公公……所言非虚。”
朱厚照心想:“张苑一向跟刘瑾有仇,既然他如此说,想来没什么问题了。”
朱厚照打量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荣,问道:“你们几个,这是什么意思?朕才刚回来,你们便堵住宫门?可是有意惊扰朕?”
刘瑾厉声道:“陛下,老奴昨日查到,这几人心怀不轨,居然暗中干涉朝政,甚至私藏金银,老奴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请陛下定夺。”
李荣听到这话,怒不可遏,直接爬起来,冲过去一脚踹在刘瑾身上,怒骂道:“刘瑾老贼,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第一七二六章殴斗
宫里的太监,没有谁服气谁,刘瑾虽然当权,但宫里各衙门掌印太监各自为政,掐起架来六亲不认。
李荣上去重重地踹了刘瑾一脚,直接将刘瑾踢翻在地。
刘瑾灰头土面地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朱厚照,发现皇帝正不耐烦地看着别处,他也恼了,冲过去便跟李荣扭打在一起。
刘瑾一边掐着李荣的脖子,一边大声喊道:“陛下,您看看啊陛下,姓李的阉人已经疯了,当着您的面,就敢殴打微臣……”
李荣骂道:“好你个刘瑾,说瞎话不打草稿,明明是你诬陷咱家在先,现在又是你在打人,啊……”
正说着,李荣突然惊呼一声,却是刘瑾的拳头招呼到他眼眶上了。李荣毫不客气,当即挥起拳头,一拳头打在刘瑾的脑门上。
李荣在宫里的地位虽不及刘瑾,但怎么说也是御用监掌印太监,在宫里的资历相对较老,还服侍过小时候的朱厚照,根本就看不起后起之秀刘瑾。
旁边魏彬等人想上前去帮刘瑾,但又怕皇帝怪责,只能围在旁边劝说。魏彬道:“陛下就在旁边,两位公公可要顾着体面才是……快住手啊!”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等朱厚照表态,但朱厚照似乎第一次看太监打架,居然叉腰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表情眉飞色舞,似乎非常过瘾。
朱厚照不喝止,光是太监在旁劝说,根本徒劳无功。
李荣和刘瑾此时都目中无人,不多时,二人脸上已经见了青紫之色,每个人都摔了好几跤。
最后,还是朱厚照觉得太监打架不够激烈,没有那种非死即伤的惨烈气势,摆摆手道:“住手……”
刘瑾和李荣打得正欢,没听到朱厚照的喝止声。旁边张苑赶紧大声提醒:“两位公公,陛下让你们住手。”
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充耳未闻,依然你一拳我一脚地过着招,朱厚照微微皱眉,怒喝道:“住手!”
李荣和刘瑾见皇帝发怒,这才松开手,但就算撤开,对视着的二人依然怒视对方,好像要将眼前的敌人生吞活剥。
以当前的形势看,刘瑾基本没挂彩,而李荣却受伤不轻。
刘瑾五十多岁,身体相对强壮些,在这次打架中占得少许便宜,当然这也跟旁边太监劝架时暗中使绊,专门针对李荣有关。
刘瑾撤开后,立即跪在地上,向朱厚照连连磕头,哭诉道:“陛下,您看看,这李荣根本不把老奴放在眼里,也就是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
李荣也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陛下,分明是姓刘的欺人太甚,欲置奴才于死地,奴才只能拼命反抗……”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表明自己是被冤屈的。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当着朕的面互殴,还有这么多道理?来人,把这二人拖下去,一人打二十大板。”
朱厚照不管两名太监谁在宫里的地位比较高,他是皇帝,两人都是他的奴才,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平时刘瑾在宫里耀武扬威惯了,但奈何眼前之人乃是他的主子,主子说要打,他不敢挣扎,二人被拖到一边,被人拔掉裤子,随即“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看起来一人二十大板很公平,但打人者的出手力度却有差别。
刘瑾是什么身份?谁敢对他真打?就算刘瑾叫得欢,他屁股上挨的板子可比李荣那边轻多了。
二十大板下去,朱厚照不想再理会眼前的事情,更不想再听李荣和刘瑾二人讲述是非曲直,再加上他通宵达旦玩下来人已经很困了,丢下一句“都给朕老老实实待着,谁若再犯定严惩不贷”便径直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走后,许多人涌上前慰问刘瑾,而都知监掌印太监黄兴也赶紧带着人过去把李荣抬走,免得被刘瑾及其同伙打击报复。
刘瑾被人抬着送回府中,说是要养伤,但其实二十大板并未让他皮开肉绽,最多屁股青肿,几天内不能躺着睡觉罢了。
“那李荣竟敢殴打咱家,实在欺人太甚!一定要设法杀了他,否则难消心头之恨!”刘瑾回去后便把孙聪和张文冕叫来,商议诛杀李荣之事。
孙聪谨慎地道:“公公要杀李荣,怕是没那么容易……李公公曾在东宫任事,之前还曾通过张苑张公公之手向陛下进献美女和丹药,深得陛下器重,此番陛下未对其加以惩戒便足以证明圣宠未衰。”
刘瑾听了很生气,怒道:“没想到这家伙也会这套。”
孙聪和张文冕对视一眼,很快又侧开头……连他们都知道皇帝喜好什么,更何况是宫里那些跟皇帝更加亲近的太监?谁都会想方设法讨皇帝欢心,并非只有刘瑾懂得敬献丹药和美女,别的太监也会在皇帝面前挣表现以期获得拔擢。
所以说刘瑾与大臣相比优势明显,但对宫内太监而言就未必了。
张文冕道:“公公要杀李荣不易,不若是找个机会,将其外调,让他去地方担任监军或镇守太监,免得对公公您造成威胁。”
……
……
刘瑾和李荣在宫里掐架,消息很快传出宫门。
就算刘瑾想置李荣于死地,但奈何朱厚照对李荣也很信任,只能另外找机会除掉李荣,关于那弹劾刘瑾的奏疏出自谁之手,自然没人关心了。
李荣同样想找机会诛除刘瑾。
宫里太监争锋,彼此间都不服气,但这并没有影响刘瑾在朝中的地位,尤其是他于午门立威后,朝中大臣都怕刘瑾乱来,知道无人能与其相斗,既然连谢迁都要靠跟刘瑾低声下气求情才能保住那些下狱的朝官,旁人更是连跟刘瑾叫板的底气都没了。
谢迁回府后便称病不出,一连十天都在家躲着,觉得没脸见人。
关于谢迁入朝跟刘瑾求情之事,次日也就是刘瑾和李荣掐架当天,便已经传得朝野皆知,刘瑾故意让人把这件事添油加醋说出去,想对朝中官员传达一个信息: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你们想安然无事最好跟谢迁一样识时务,谁不配合别怪我下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