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道:“陛下不回宫,若在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朝野必乱成一团。陛下说在宫中郁闷无法排遣,为何臣听闻陛下在撷芳殿设有民间集市,甚至有秦楼楚馆供陛下消遣?”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心里直叫呜呼哀哉:“坏了坏了,沈先生能掐会算,在他面前什么事情都别想隐瞒。我干脆打哈哈,蒙混过关算了……”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您刚回京城,说这些多没趣?还是说说您往西北当三边总制的事情吧。朕让先生回京,就是想向您讨教学问,看看能帮上你什么忙……朕对军事上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熊孩子的心思尽落眼中,沈溪知道此时宫门关闭,再让朱厚照回宫已不可能。
如果强行让朱厚照回宫,必然要走大明门,会为世人所知,那时朱厚照出宫的事情就再不是什么秘密。
等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荒唐胡闹,朱厚照的威信必然会降低,这并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溪道:“陛下初登大宝,朝中事存在诸多变数,西北当以稳守为主,至于陛下所说军事,不过是日常练兵和安排防卫,再就是修缮城垣,安排屯田等事,这些恐不为陛下所好!”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先生到西北就做这些事?不对啊,不都说新皇登基,应该以一场大捷来定军心安江山社稷吗?朕这次让先生去西北,就是想请先生好好教训那些鞑子,让他们知道我大明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所!”
沈溪摇摇头:“陛下设想之事跟现实相悖。鞑靼人犯边,只限于延绥和宁夏镇几个长城未修缮完毕之所,目的也仅为劫掠,此乃鞑靼人入冬前一贯作风,如果因此陛下就大动干戈,或许会步两年前后尘……草原上,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我大明兵马追之不及,处处被动……”
二人坐下,就三边军务展开讨论。
对别的事,朱厚照漠不关心,就算问了也不会往心里去,但对于军事却非常在意,以其聪明才智,一旦专注于某件事情,偶尔也会有好的见地。
朱厚照问道:“先生,之前土木堡和京师之战,你不是已成功遏制鞑靼骑兵了吗?你训练的火器兵,杀得鞑靼人闻风丧胆,朕还以为先生可以再扬国威,让鞑靼人几十年内都不敢再犯我边陲。”
“谁知道先生却抱着畏缩不前之心去西北履职,那跟之前昏聩无能的老臣有何区别?”
沈溪看了朱厚照一眼:“既然陛下对臣不满,尽可找别的大臣去,臣对三边总督之位并无想法。西北乃苦寒之地,就算拥有兵权,但日常所行都是操练和驻防,臣宁愿在江南水乡为官,可安于家宅,尽享清净自在。”
师生间又开始杠上,沈溪不会跟刘瑾等人一般事事都顺从朱厚照之意。
朱厚照眼睛眉毛又开始往一起皱,最后无奈地道:“算了,先生想怎样就怎样吧,原本还想跟先生去西北打一场大胜仗,让人知道朕的厉害,也让刘少傅他们知道,他们把持朝政是极其错误的行为。”
“但现在听闻,先生去西北也只是驻防和日常操练,那朕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先生突然回京,应该尚未回府宅吧?先生且先回去,朕明日再传见先生,到时候朝堂叙话,先生以为如何?”
朱厚照想对沈溪摆脸色,让沈溪知道他心情很不爽,但话说到最后,还是问起沈溪的意见。
在沈溪面前,熊孩子没法保持帝王的威严,气势自然弱了下来。
沈溪道:“臣准备明早便出京,往西北而去。今晚臣会抓紧时间,在京城接连拜访几位朝中重臣,若陛下有什么事,最好在这里说清楚。”
“啊!?”
朱厚照有些惊讶,问道,“先生回京,这么快就要走?”
沈溪点头:“臣回京城,一来是为面见圣上,跟陛下说一说前往西北履职之事,再就是对陛下有所交托,涉及朝政,助陛下执掌大权……”
沈溪说到这里,朱厚照欣喜若狂,因为沈溪所说正是他想要的。
“……之后臣便去拜见马尚书、刘尚书和谢阁老,问及西北策略……这算是例行拜会,等拜访完毕便动身前往西北。这也是为防西北有何变故,毕竟如今是臣担任三边总制,若动身迟缓,臣在往西北路上边关就出什么变故,恐后悔莫及……”
朱厚照笑盈盈打断沈溪的话:“没事,先生多虑了,西北不是有保国公在吗?”
沈溪嗤之以鼻:“陛下若真认为保国公可镇守边陲,也不至于调臣前往代替他吧?”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给呛了回去。朱厚照摇头苦笑:“虽然保国公没多大能力,但矮个子里挑高个,勉强可用吧。早些上路自无不可,但先生就在京城留宿一晚,实在说不过去,朕还想跟先生促膝长谈呢。”
沈溪摇头:“以后君臣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不至于为一时分别而苦恼,陛下如今应该勤于政务打理好江山社稷才是。”
朱厚照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说的是。对了,先生之前说,让朕实现掌权之愿,如何个掌权法,先生快说来听听,朕想知道如何能将刘少傅等人的势头给打压下去,早些掌握实权,这样天下间所有的事情皆归朕支配……先生快说!”
沈溪看朱厚照猴急的模样,顿时不想说了。
朱厚照真正在意的不是朝政大权之归属,就算朱厚照掌握了权力也不会勤于政务,因为他的本心还是为了玩得更加痛快。
此时的朱厚照,完全是带着叛逆的心态针对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其实这些人不过是在履行对孝宗皇帝的嘱托,让朝政实现顺利交接而已。刘健毕竟岁数不小了,很快就会退下去,李东阳等人也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就算有擅权的情况,也只是做权臣,无法威胁皇权。
沈溪一句“重用内官”,迟迟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这是在害朱厚照,而不是帮他。
沈溪心想:“我现在为刘健和李东阳等人打压,源自官场不成文的‘规矩’,若我就此让朱厚照重用刘瑾等人,其实是对大明的不负责任。刘瑾之危害,远大过于文官擅权,我若指点陛下,是否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
朱厚照见沈溪不说,再次追问:“先生为何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顾忌不成?”
沈溪反问:“陛下一心想要掌权,是何等形态?”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切事务皆由朕决断,而不是由文臣决定。”
沈溪点头:“如此简单,陛下暗中去找萧公公,让他早些引退,以陛下赡养,淡出司礼监便可。”
“什么?”
朱厚照诧异地问道,“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萧敬这老匹夫脖颈硬得很,一门心思跟朕作对,朕这么说他会听?”
沈溪道:“陛下未尝试过,焉知不能?陛下眼中有人擅权,完全是建立在司礼监掌印所无作为上,谁不称职便撤换谁,此乃为人君者之行事准则。在其位不谋其政,若陛下可将所有尸位素餐之辈清除掉,那朝政何愁不清明,陛下又何愁不能掌握大权?”
朱厚照对沈溪保持高度信任。
他思索半天后才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回头朕试试便是,就怕这招不好使,如果老匹夫去找母后告状,母后肯定不会帮朕。”
沈溪道:“陛下是否想过,在陛下和先皇间,太后会帮谁?”
“当然是帮父皇。”
朱厚照想都没想,便径直说道。
沈溪淡淡一笑:“萧公公固然是先皇顾命之臣,但如今陛下执掌朝政,太后就算最初没有帮陛下,但久而久之也会想明白,如今她老人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陛下……先皇仙游,能保持太后尊贵地位之人,唯有陛下,陛下此时去谈,时机再合适不过。”
第一六五一章最信任之人
朱厚照有很多话想跟沈溪说,但因见面的地方太过尴尬,加之提前没做准备,以至于见面后不知该谈什么。
沈溪没准备在这里停留太久,这所宅院已具备朱厚照在历史上大行其道的豹房雏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溪不觉得跟朱厚照促膝长谈会对自己西北之行有什么帮助,他当晚还要去拜见谢迁、刘大夏等人,只能将重点说过,就准备起身离开。
当沈溪说出别意时,朱厚照依依不舍道:“先生这就要走?是否……太过仓促了些?朕还有很多心里话想跟先生说,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先生能在京城多留几日便好了。”
沈溪道:“陛下勤政,方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圣明君主,若只是现在这样混日子,或许会在史书上留下坏名声。臣到京城,不过是跟陛下交待一些事情,将来陛下执政之路该如何走,一切都要看陛下自己……臣到西北后,会以密折和书信的方式将西北情况告知陛下。臣告退。”
说完,沈溪便站起身来。
朱厚照抓住沈溪的手,半天不舍得松开,其实他此时想跟沈溪说一些事,之前他一直指望沈溪帮他跟刘健和李东阳相斗,现在沈溪离开,意味着他又要孤身奋战。
沈溪是故意不给朱厚照留机会,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为文官,无法帮朱厚照撼动整个文官集团,只有刘瑾这样行事卑鄙、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才能去跟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相斗,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注定改变不了的事情,沈溪不会勉强。
朱厚照送沈溪来到外面的院子,此时已经快到亥时,刘瑾提着个灯笼走过来,钱宁跟随其后。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忘了给你介绍了……刘公公就不用多说了,这位是钱宁,锦衣卫百户,做事得体,朕很信任他。”
沈溪打量钱宁一眼,他之前便已猜出此人身份,现在不过是得到验证罢了,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感慨,历史上该出现的人,陆续现身朱厚照身边,改变一两个小环节根本无法阻止历史潮流滚滚向前。
沈溪道:“陛下身边之人,臣就不多过问了,只要陛下能任人唯贤,便可以做圣君明主。”
沈溪说这话的时候,刘瑾大为不屑,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贤能之人,认定沈溪有意在针对他,心想:“姓沈的小子,咱家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就算陛下以前和现在都宠信你,不代表将来会继续宠信你,不信咱们走着瞧!”
因为这个时候朱厚照尚未真正掌权,沈溪又是能帮到朱厚照的重要人物,刘瑾暂且把沈溪当作“盟友”,至于将来他掌权后如何对待沈溪则另说。
刘瑾不会容许朝中有人能撼动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任何比他更得宠之人,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钱宁因身份低微,根本不敢上前来见礼,心中对沈溪还是非常钦佩的,这也是大明军中人士的普遍想法……谁能为大明建功立业,谁就应该得到推崇和赞扬,而沈溪在大明军中已成为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锦衣卫说白了也是侍卫上直军中的一员,钱宁这个百户其实质也是武将,对沈溪可以用高山仰止来形容。
……
……
沈溪离开后,朱厚照非常郁闷,回到大厅坐下后便在那儿发呆,连后院的女人都不想去碰了。
刘瑾和钱宁侍立旁边,刘瑾试探地问道:“陛下,不知沈大人对您说了什么,让您心情不佳?”
朱厚照道:“沈先生说的话,朕没觉得如何,就算他教训朕几句,也是为人师者应该做的事情。他没有迎合朕的想法,刚正不阿,确实是人中楷模……”
刘瑾心里非常嫉妒,朝中那些人教训朱厚照,包括张皇后在内,都会被朱厚照当作仇敌对待,唯独沈溪出言教训,居然会让皇帝信服,这让他十分郁闷。
朱厚照又道:“沈先生仓促进城,旋即就要离开,朕对此不甚满意。他分明是不想让朕跟他一起去西北,他到任三边总督后,便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鞑靼人出兵犯我边境,他说是去防守,但朕敢保证,不出两三个月,他就会跟鞑子交战……他是不想让朕出京城犯险,虽忠心可嘉,但朕不能赞同!”
最开始朱厚照所说的话,让刘瑾觉得皇帝对沈溪心生不满,暗自幸灾乐祸。但听到后来,朱厚照却主动帮沈溪解释,刘瑾听了好像吃苍蝇一般恶心。尤其让人难受的是,他还只能迎合朱厚照的意思说话:“陛下,沈大人一片苦心,全都是为您好啊!”
朱厚照扁扁嘴:“朕不用你来提醒,不过沈先生总算帮朕出了个主意,如何才能获得朝政控制权……”
这句话顿时引起刘瑾极大的兴趣,在他看来,当前的局面几乎陷入死局,不相信沈溪能有什么好主意,于是问道:“陛下,沈大人如何建议的?”
朱厚照打量刘瑾一眼,道:“这件事,或许需要你帮忙……沈先生对朕说,想要掌权,最重要的是先将萧公公司礼监掌印的位子拿下来,再将其安置于京师皇庄,由朕赡养,如此既不令萧公公彻底失势,也会让他感受皇家的恩德。如此,母后也能赞同。”
刘瑾有些失望:“陛下,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太后怎会赞同此事?”
“最开始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沈先生的话很有道理,他说以前母后不同意,是因为她没意识到文官擅权带来的危害,现在萧公公空有忠心,但所做之事已伤害到朕的切身利益,母后不可能坐视不理。”
朱厚照按照沈溪的意思,继续说道,“而且,沈先生提出一个很好的想法,让朕亲自去跟萧公公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萧公公主动提出引退的意愿,如此一来,无论是母后,还是朝中那些大臣,都不会有意见。到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就需要朕身边信任之人担当。”
刘瑾听到这里,不由想道:“还是姓沈的小子高明,如此一来,很多事都可迎刃而解,我之前为何没有想到呢?”
朱厚照道:“其实沈先生说的对,朕当皇帝已快一年了,是时候亲自执政,这会儿让萧公公退下去时机刚刚好。就算刘少傅等人不理解,朕也能让他们妥协,萧公公的顾命大臣的使命就此结束,朕会好好安顿他,如果以后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请他出山……”
刘瑾想了想,不由皱眉:“姓沈的小子让萧敬这个老匹夫留在京城,怕是有什么用意吧?”
虽然隐隐有些担心,但想到自己有可能接替萧敬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便觉得自己的光明前途就要到来了。
朱厚照看着刘瑾:“朕在想,到底是让你去接替萧公公,还是让张苑或者戴义去?还有就是以前曾在东宫供职的老太监……真让人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