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溪还担心从西直门往正阳门这一路上,少量骑兵无法掩护步兵方阵挺进,现在鞑靼人自行帮他解决了难题。
鞑靼人明显属于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典型!
等兵马在营地外面列好阵,负责统领骑兵进城的林恒过来问询:“沈大人,骑兵进城后从正阳门正面突袭鞑子阵地,是否太过冒险?毕竟城门洞开,若鞑子一拥而入,不仅无法起到救援的作用,反而会使防守出现极大的纰漏!”
沈溪打量远处的西直门城头,他知道无论如何谢迁都会有消息传递回来,当下微微摇头:“你过虑了,鞑子攻城只能下马,连以前战斗力的五成都没有。随着骑兵突击,鞑子猝不及防,必然乱成一团,正好方便骑兵冲杀,消灭鞑子有生力量,摧毁其攻城器械。”
“现在就看朝廷能否准允我制定的作战计划,只担心谢阁老无法为我们争取到这个机会!”
沈溪原以为谢迁会派人前来传信,结果来的却是谢迁本人。
谢迁在十几名御林军的护卫下,策马出城……弘治朝的顶级文臣,人人称颂的尤侃侃谢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沈溪营门前,沈溪亲自出迎,帮谢迁牵住马缰。
谢迁翻身下马,也不过多客套,上来便直言:“刚回宫一趟,但未见到陛下,你的意思,老夫传达给刘少傅。刘少傅和马尚书商议过,认为战时不宜开启正阳门,你若要调兵,可从崇文门出城!你看……”
沈溪叹了口气,他早料到朝廷可能会找麻烦,心里琢磨:“朝廷终归少了几分与鞑靼人殊死一搏的勇气。”嘴上却道:“自崇文门出城也好,绕敌侧翼也不失为一个出奇制胜的妙招,但需跟城墙上负责防守的将士配合好,避免误伤!”
谢迁一脸古怪:“你竟担心此事?纯属多虑了……这么说吧,正阳门之战开启,守军已到自顾不暇的地步,你的骑兵只管从崇文门出去,保管没人阻断你的马队突袭正阳门。城中街道已规划好,会有专人带路!”
沈溪行礼:“如此便感谢谢阁老鼎力相助!林将军,王将军,你二人马上带兵进城!”
沈溪派林恒和王陵之,领三千骑兵从西直门进城,然后从正阳门东侧的崇文门出城,杀往正阳门。
至于沈溪这边,准备以步兵方阵出战,绕城而行。
……
……
朱厚照穿戴两位舅舅赠送的东瀛甲胄,一路冒着枪林弹雨登上正阳门城头……他这次可没打算跟鞑子拼命,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看沈溪如何力挽狂澜。
张苑虽然怕死,但他紧随朱厚照左右,上了城头后,城头城下厮杀惨烈,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张苑无比紧张地说道:“太……太子殿下,您……您还是快些下城头去吧,老奴……奴婢怕……”
“胆子小自己下去,没人阻拦你,来人,快来人!护驾!”朱厚照想喊几个人到身边,为自己壮胆,可惜陪他上城头的十多名侍卫,被乱军给冲散了,后续的侍卫尚在跟前来增援的城门卫官兵抢路。
朱厚照等了一会儿,见侍卫迟迟不来汇合,犹豫一下,便只身往正阳门城楼而去,还没靠近,听到头顶“嗖嗖嗖”飞过来几道流矢,吓得他赶紧缩脑袋。
附近两名守军见到朱厚照身着奇形怪状的甲胄,以为是鞑靼人,呐喊着就要冲杀过来,这世朱厚照身后猛然冲出几名侍卫,将两个不开眼的士兵给摁倒在地。
“这是太子殿下,活腻了?”
侍卫的声音淹没在喊杀声的浪潮中。
朱厚照挥手道:“不管了,跟本宫杀……算了,陪本宫上城楼,这鬼地方!”
之前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但经历战场的血雨腥风后,他终于明白战争的残酷,此时他心头那股跟敌人搏杀的热血早已凉了下来,此番虽不惧危险到正阳门来,却只是想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当侍卫保护朱厚照穿过层层士兵方阵,登上城楼四楼时,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
“活见鬼,这惨烈的战事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刚才吓得我……哦不对,我怎么会感到害怕呢?如果被沈先生知道,他一定会笑话我……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鼓起勇气,跟鞑子血战到底!”
朱厚照昂首挺胸,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可想到昨日跟鞑靼人近身搏杀,当时固然很爽快,事后也沉浸在巨大的荣耀感中,可当午夜梦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内心的惧怕却无以复加。
鞑靼人这次把所有吕公车、云梯和攻城冲车都派了出来,大约有上千名鞑子登上城头,双方在正阳门上下展开你死我活的争夺。
鞑靼人虽然人少,但军容齐整,而且目的性很强,就是要跟明军抢夺城墙上的空间,先占据一部分,让更多后续兵马攀援上城墙,逐步把明军驱赶下去,等完全占领城头后,立即打开城门,方便骑兵长驱直入。
“太子殿下……”
朱厚照观战半个时辰,迟迟没等来援军,入目所及,到处都可见鞑靼兵正源源不断攻上城头,形势无比险恶。
就在此时,张懋带着几名京营将领上到城楼。
张懋刚在城头上与鞑靼人正面交锋,身上的盔甲沾染着血污,张懋身边几人状况也都不佳,其中一人脸颊被划了一刀,血肉翻了起来,非常地瘆人。
朱厚照如同见到救星,急切问道:“张老公爷,沈先生呢?”
“谁?”
张懋一时没听清楚,朱厚照重复一遍后,他才无奈地说,“狄夷兵马在城外挖掘不少沟渠,防备援军自西直门往援正阳门,倒是有一路骑兵,从城内绕崇文门而出……”
“是沈先生麾下的骑兵吗?”
朱厚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喝问:“为何不选择从正阳门出击?”
张懋被朱厚照问得一愣,他没料到太子如此敏感,其实张懋也认为骑兵最好能从正阳门出城,先行捣毁鞑子的攻城设备,再杀伤鞑子性命,那城头可保无恙。可惜朝廷太过谨慎,不同意打开正阳门出击。
张懋心说:“连太子这般年纪都懂的事情,内阁却坚决不同意,难怪大明在这一战中如此狼狈……将城外阵地拱手相让,不正预示着如今处处被动防守的局面?”嘴上却道:“太子殿下,军令已下无从更改,骑兵只能从崇文门出城,若狄夷兵马持续进犯正阳门,请太子往皇城暂避……”
“什么往皇城?本宫就在这里督战,沈先生兵马,一定会从西直门杀到正阳门来,我倒要看看,那些鞑靼人如何有来无回!”
朱厚照又犯倔了,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朱厚照自小顽劣,被惯出一身坏毛病,脾气喜怒无常,当他撒起泼来,别说张懋了,就连朱祐樘和张皇后都拿他没办法。
张懋想说什么,但见城头情况越发危急,鞑子抢占的地盘越来越多,明军士气低落,边战边退,这个时候让太子出城楼,反而危险。
“咣咣咣!”
此时正阳门瓮城处传来城门遭到撞击的声响,张懋作为明军最高将领,一时心急如焚,不再纠结朱厚照是否回宫的问题,躬身奏请:“太子殿下,老臣亲自领兵驻守城门!”
“哦。”
朱厚照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张懋,人站在城楼面向西边的瞭望口前,等候沈溪援军到来,嘴里小声嘀咕:
“不是说沈先生派了骑兵来吗,骑兵在哪儿?他不应该自己领兵么?正阳门这一战比昨天西直门之战还要凶险和惨烈,沈先生不在,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啊!”
鞑靼兵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眼看正阳门城头上处处都是激烈交锋的场面,城墙外缘已全面失守,鞑靼人继续补充兵马上城,连盾牌都架了起来,在城头形成稳定的防御圈,步步向前推进。
朱厚照很想带领侍卫下城楼,跟鞑靼人拼死搏杀,但他又缺乏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信心。
张苑凑过来道:“太子殿下,实在太……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撤离这儿吧!”
朱厚照怒道:“张公公,你在危难的时候,陪伴本宫左右,本宫记得你的功劳,但你再轻言撤下城头,别怪本宫现在就杀了你,以儆效尤!”
张苑把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了。
朱厚照恨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跟着本宫还怕鞑子,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苑本以为生死关头自己陪伴太子身边,能获得太子的信任,谁知太子竟不领情,主要是因为张苑胆小怯懦,在很多事情上和太子意愿相违背,不仅不分忧解难,还总是在熊孩子心烦意乱的时候自讨没趣。
“太子殿下,快看,那边似乎有兵马杀出城了!”一名侍卫吆喝起来。
朱厚照立即冲到东边的瞭望口前,探出头观望,随即兴奋地说:“那是崇文门,沈先生派出的骑兵从城内绕道崇文门,终于杀出来了。哈哈,这么说来,沈先生的主力也快抵达战场了,鞑子的末日就要来了!”
第一二五七章城上城下
未时三刻,京城正阳门,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事正在进行。
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高达十万,跟之前西直门一战进程几乎如出一辙,就在正阳门城楼被鞑靼人稳扎稳打蚕食大部,眼看就要把明军推下城头,形势千钧一发之际,明朝援军从鞑靼人侧翼杀出,正是林恒和王陵之率领的勤王军骑兵。
鞑靼人的军事布局基本呈前重后轻、西重东轻,这是因为鞑靼人要防备在京城西直门西北方扎营的沈溪部兵马,不得不在宣武门以西派驻重兵,而鞑靼人攻打正阳门,力争一举奏功,是以主力在前。
但此时,大明勤王军骑兵却从崇文门杀出,崇文门位于正阳门以东,这个方向鞑靼驻兵不多,崇文门外,鞑靼驻兵总数不过两千,而这些兵马基本是鞑靼军中属于充当敲边鼓呐喊助威角色的部族兵马。
这些人口不足万人的小部族,出兵本来就少,又随时担心汗部会吞并本部兵马,平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损失太大。如今城内突然杀出一股明军骑兵,给这些部族兵马的信号就是……明军展开反攻了!
这些部族骑兵在跟王陵之和林恒率领的勤王军骑兵短暂交锋后,马上向南面的天地坛逃跑,连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王陵之虽然没有杀过瘾,但他知道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一马当先,向正阳门冲杀而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武功再高,也怕飞刀,骑术再强,也怕火炮和强弩,冲在前面一般死得比较快,但放在王陵之身上,这条似乎不太奏效。
鞑靼人见到王陵之的第一想法便是这小子好生勇猛,如果我把他杀了,就会成为部族人人称颂的英雄。结果主动迎上前,却没有一个人能在王陵之手下支撑过两招,死的人一多,其他人自然就退却了。
亲临天地坛督战的巴图蒙克,显然对明军从崇文门出动骑兵发起反击准备不足,获悉明军动向后,立即从进攻正阳门的兵马中抽调两千汗部骑兵,阻拦王陵之和林恒兵马突进。
双方很快厮杀在了一起,当鞑子发现这路人马是昨日在西直门之战中所向披靡的王陵之等将领统率,不由慌了阵脚。
鞑靼人害怕的并非是王陵之、林恒这样的猛将,又或者是几千大明骑兵,而是很可能会绕道崇文门发起进攻的沈溪所部。
每个鞑靼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难以磨灭的阴影,这个人就是沈溪。虽然在弘治十三年那场战事后,沈溪的名字便已响彻草原,但许多鞑靼人尤其是各部族中的勇士并不服气,因为他们觉得沈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但在此番鞑靼入侵中原的战事中,沈溪先是坚守土木堡,与国师亦思马因对阵居然没有打一场败仗,继而率部杀回居庸关,击溃鞑靼第三大部族亦不剌部。然后就是昨天的西直门大战,明军在沈溪统领下,居然在平原地带,与鞑靼骑兵战了个平分秋色。
至此,天不怕地不怕的鞑靼人,对沈溪已然形成心理阴影,只要对上沈溪的部队,便有种望风而逃的胆怯。
“乌啦啦……”
许多冲阵的鞑靼人嘴上虽然在呐喊,但行动已经迟缓下来,不少人频频往对面的骑兵队伍后面打望,准备一个不妙转身就开溜,士气不知不觉大跌。
王陵之挥舞手中的大刀,勇不可当,如同一把匕首插进鞑靼骑兵队列中。林恒率领骑兵,拱卫王陵之后翼,搅得鞑子骑兵人仰马翻。
没有火炮保证纵深,也没有后续援兵,双方就这么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王陵之的箭头作用展现无遗,由于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他的劈杀,鞑子的骑兵阵型迅速被打开一道缺口,阵脚随之大乱。
王陵之在鞑子军阵中左冲右突,许多鞑子骑兵先是下意识地转身躲避,继而想离开这个杀神远远的。刚开始只是一骑两骑,到后来便形成溃败之势,一哄而散。
巴图蒙克看得分明,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居然对阵明朝骑兵落败,太过匪夷所思。
巴图蒙克强忍心中的悸动,一方面再次调遣骑兵迎战,要求宣武门以西的骑兵迅速回援,另一方面给前线指挥作战的苏苏哈下达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正阳门城门。
……
……
“轰隆隆!”
城墙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城外的鞑靼人终于动用手中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佛朗机炮,对城墙纵深战成一团的明军和鞑子展开无差别轰炸。
随着密集的开花弹落下,大明官兵固然是血肉翻飞,横尸一地,鞑子也讨不了好,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断臂,哀鸿遍野。
等鞑靼人的炮击结束,城头纵深的明军几乎为之一空,后续登城的鞑子趁机占领大片空地,明军与鞑子在靠近城墙内侧的地方展开厮杀,眼看就要被鞑子完全控制城墙,形势已危若累卵。
而在正阳门以东地区,鞑靼骑兵被冲散后,勤王军骑兵竟然在局部占据了绝对优势。
王陵之在此战表现神勇,面对源源不断扑上来的鞑子骑兵,他手上的大刀几乎每挥出一刀都会带走一名鞑靼骑兵的生命。等彻底击穿鞑子骑兵的阵型后,他左右看了一眼,便向正在发起攻城的鞑靼步兵冲去。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