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所有官兵求生的希望,都寄托于沈溪一人之身,不听沈溪的他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第二轮工程刚开始不久,胡嵩跃就跑到沈溪面前倒苦水,刘序和朱烈之前对沈溪的意见不小,但不知何时起,他们却成了沈溪坚定的拥趸,反倒是之前被沈溪赏识的胡嵩跃,近来总是会给沈溪找麻烦。
沈溪算是看出来,城中没人给他捣乱,这些人浑身就不舒坦,好不容易张永消停下来,胡嵩跃又开始了。
城西指挥所大堂内,胡嵩跃叫苦不迭:“……出城方一日,便将人给累出个鸟来,城外大多数地方都上了冻,需要用火把地烤软了才能重新挖掘,沈大人,您看是不是把这差事停一停,等过几天天气暖和了再说?眼下雪都还没化完呢……”
沈溪的运气很好,自从十七日今冬第一场雪开始,这几天接连下雪,每场雪的势头都不小,暂时解决了城中的用水问题。
但下雪也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造成温度下降得太厉害,土木堡周边地区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士兵们虽然身上穿得厚厚的,依然感觉彻骨的冰凉,再加上大地冻得硬邦邦的,白天继续修堑壕难度无形中确实加大了许多。
不等沈溪喝斥,刘序已然翻起了白眼:“老胡,你想死想活?沈大人命令修壕沟,定是看出上次鞑子攻城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当,你看看,敌人找来沙袋和原木,然后再在上面搭上门板,有些地方甚至只需要搭上梯子和门板,便可无惊无险到城下,连马匹都能通行……”
“要是下次鞑子照葫芦画瓢,卷入重来,土木堡因此而失守,你负得起这个天大的责任吗?”
胡嵩跃不满道:“作何是我负责?我能管到的只是城西,另外几个方向可不归我负责!若是城池是因为其他方向崩溃而陷落,凭什么要赖到我头上?”
朱烈嚷嚷道:“行了行了,听听沈大人怎么说。沈大人您只管交待,俺坚决听从命令,绝无二话!”
沈溪摇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大老爷们儿,每天都在做些什么?除了争吵,就不能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不过这回老刘说得有理,我们之前的堑壕确实还不够宽和深,导致敌人在提前准备妥当后很容易就渡过去了,相同的错误咱们绝对不能犯第二次!”
“诚然,大雪之后城外的泥土不好挖,但相比于接下来城中要遭遇的连番苦战,现在能多修筑一点是一点,说不一定这些堑壕和机关,到时候就能保住我们一条命,这道理难道你们不懂?”
“可是,沈大人……”
胡嵩跃又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沈溪道:“本官不想听任何解释,本官只看结果,哪位将军干得又快又好,本官会记他一大功,将来回到京城也会为他请功论赏……你们看着办吧!”
胡嵩跃道:“沈大人,您别用这种话来挤兑我们,咱现在这状况,还回京城呢?骗鬼去吧!”
这话引来刘序和朱烈怒目相向,朱烈喝斥道:“老胡,你小子是皮痒了吧?沈大人说能回去,就一定能回去,现在就出去挖沟,不干活的兔崽子,跟你一样拿鞭子使劲抽,他娘的真是一群欠抽的货!”
胡嵩跃看到沈溪面色冷峻,刘序和朱烈更是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想了想缩缩脑袋,没有再反驳,他知道自己犯了众怒。
沈溪对这三个刺头有些无可奈何,挥挥手道:“城外修筑防御工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本官这两天要监督造炮和造子弹,不能出城,一切拜托了!”
朱烈拍着胸脯,笑着表态道:“沈大人只管去,这里有俺们呢!”
……
……
土木堡内,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兵工厂。
沈溪从居庸关带出来近两万斤火药,之前又在鞑靼人营中抢了一万多斤,同时沈溪还在鞑靼人营中搜刮到一批两人合抱大小的松木,每段松木都有一两米长,当时没想好用来做什么,现在火烧眉毛了,沈溪才想到可以利用这批松木制作“大炮仗”。
京营兵大多手脚笨拙,不过在民夫以及后续进城的士兵中,颇有一些能工巧匠。特别是居庸关里,匠人通常是作为预备役而存在,一旦遭遇战事就会编入行伍中,这次隆庆卫将其当作援军给派了出来,等于是白白便宜了沈溪。
沈溪从中选出四百人,再加上之前遴选出来的能工巧匠,创建了工匠营。目前城里的砖瓦已经停止烧制,工匠营目前主要是制造火铳子弹、地雷以及陶灰瓶、西瓜雷等土手榴弹,还有便是用松木制作的“无良心炮”。
作为总工程师,沈溪亲自上阵指导,手把手教这些手工匠如何利用现有的材料来制造有用的武器。
这纯属被逼到绝境,沈溪没辙了,这小小的土木堡根本就无法坚守,只能想方设法加大自己的胜算。
“大人,您看,这是您要的枪,不知道是否跟你设计的一样!”
沈溪正在工匠营视察,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将一把长筒“火枪”呈递到沈溪手上。
因为大明火铳改良过多次,近来又曾用小型佛郎机炮来作为散弹枪使用,使得枪械改造还算顺当。
军中会修火铳的工匠不少,沈溪扒拉一下就找出二三十个人,然后用这批人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科研小组”,主攻就是后膛制式弹丸枪。
这种火枪在实战性能上,或许跟后来大行其道的后膛枪有很大差距,但这却是目前沈溪能做到的极限。
在没法形成批量制式生产子弹的情况下,沈溪能想到的,就是加快火铳的射击速度,将原有火铳进行改良,然后用现成火铳来改造火枪,但不能有太大变动……毕竟沈溪手头并无太多原材料,想在这小小的土木堡冶铁不切实际。
沈溪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把后膛弹丸枪,总的来说不太满意,这东西的射程别说是一里,恐怕一百米开外都未必能杀死人,已属于近距离作战兵器,跟靠密闭性来发射弹丸的佛郎机火铳相比都有一段差距。
“继续改造!”
沈溪将半成品的后膛弹丸枪放了回去,让工匠继续根据图纸继续试制,主要是涉及后膛的弹室,很难做到密封,再加上这时代想制造膛线太过困难,冶铁技术落后,铁也很脆,种种因素限制了沈溪造枪的步伐。
第一一八一章算无遗策
土木堡内外,人们正在如火如荼修筑防御工事和造兵器,沈溪的情报队伍也没有闲着。
沈溪派云柳和熙儿,带着斥候去城外刺探情报,趁着夜色掩护靠近敌营,将敌营情况详细观察后,带回来交给沈溪参详。
夜已深,土木堡从喧嚣中安静下来,但城外的挖沟工程还在继续,就连城中的工匠营也没歇着,人们轮班工作,争分夺秒为赢得一线生机而挥洒汗水。
城西指挥所内,云柳和熙儿正在向沈溪汇报。
“……鞑子剩余兵马,应该不足两万,但目前与之前的形势截然相反,城东方向贼寇最多,其次是城南,城北和城西方向却薄弱了许多……”
云柳做事严谨,她把所有调查来的情况归纳汇总,整理好后再奏禀给沈溪,简单明了。
说的人非常认真,但沈溪却有些左耳进右耳出的意思,他正在泼墨挥毫,将城外新的战壕示意图不断地勾勒在地图中。
云柳奏禀完毕,跟熙儿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熙儿忍不住出言提醒:“沈大人可有听清?”
“你当本官是聋子吗?”
沈溪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了熙儿一眼,“城外防备,应该是进入一个短暂的真空期,料想用不了两日,鞑靼主力又会卷土重来!”
云柳不解地问道:“沈大人为何会作此判断?”
沈溪低着头,继续手头上的事情,显得极为专注,口中回答得却很郑重:“鞑靼兵马如今进展顺利,显然不想在后方留下土木堡这颗钉子,何况……这颗钉子中还是我这个让鞑靼人极为忌惮的人来主导。”
“我揣测,就算鞑靼国师亦思马因想要罢手,达延汗也不会允许,这其中涉及到派系之争,也有功劳的分配问题,达延汗多半会勒令亦思马因领兵继续进攻土木堡,那时候亦思马因就不会像头一次攻城那么客气了!”
云柳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是说,鞑子会卷土重来?”
“也许吧!”
沈溪摇摇头,苦笑道,“鞑靼人分出兵马来攻打土木堡,或许是好事,至少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面临的压力会骤降,如今我们很难杀出城,就只有靠土木堡内外的防御工事固守,一旦鞑靼人再度杀来,只能期待天时地利人和站到我们一边……不过,战事恐怕不会有之前那般顺利了!”
云柳沉默许久,又问:“大人,鞑子几时会再攻城?”
沈溪道:“短则两日,长则三五日,没个准信,有备无患吧!”
……
……
自十月十八开始,居庸关开始被鞑靼兵马骚扰式攻击,以亦不剌兵马为先锋,鞑靼人在两天内,完成对居庸关下的兵马增援,不但居庸关遭受兵马袭击,居庸关周边的水关、石峡关、陈家堡等处,同时遭到了鞑靼人攻击。
十月二十,亦思马因率领兵马回撤土木堡,此时土木堡成为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宣府地界最后一座尚被明军控制的城池。
沈溪再次派云柳和熙儿出城调查,经过多方汇聚而来的数据总结,沈溪大概弄清楚了一件事,城外亦思马因的兵马数量,应该在三万到四万间,以骑兵为主。
土木堡内守军,则基本是步兵,目前有战斗力的兵马大约在七千之数。
双方兵马对比,基本处于六比一的比例,明军占据绝对的下风。
同时,敌我两军的战争资源更是相去甚远,城中各种物资都很缺乏,而城外鞑靼人则是兵强马壮,城中比城外多出来的就是佛郎机炮和枪弹,还有沈溪在土木堡山顶上挖出来的沟沟壑壑。
……
……
十月十九,下午。
京师,紫禁城中的文华殿。
此时大明朝廷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西北战事的讨论,朝中七位顾问大臣悉数列席,萧敬也代表皇帝旁听。
除此之外,尚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些官员和将领,另外就是不太懂军事的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和通政使司一众官员。
这就好像是一次朝议,但皇帝没有出席,主持朝议的两位分别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
在这种类似于朝议的朝会中,所有出席的官员都可以各抒己见,如果意见得当就会记录下来,被朝廷采纳。
目前议论的事情,基本跟西北即将发生的战事有关。
朝议开始一段时间,谢迁对于别的不太感兴趣,他唯独感兴趣的是关于土木堡战事的分析。
他很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逃生的希望。
这会儿谢迁不求沈溪能在土木堡之战中取得多大战功,他期待的是沈溪能平安归来,反正这一战沈溪已充分表现了自己。
即便沈溪在“私自调兵”不太妥当,但谢迁认为通过他的斡旋,完全可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何况沈溪那边还立下大功,战胜火绫部的四千兵马,如此沈溪的“罪责”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土木堡地势较高,一旦开战,城中兵马可以一涌而出,选择从一个方向实施突破的话,可快速突进,土木堡内有骑兵两千,以步兵留下殿后,两千兵马可快速奔袭,驰援居庸关……”
说话这位,谢迁认识,甚至之前他还觉得此子乃是可造之才,李东阳多番推崇,但后来谢迁发现沈溪的才能之后,就对这样略微显得平庸的后生不那么感兴趣了。
此人正是谢迁老友王华的儿子,跟沈溪同一年考中进士的王守仁。
王守仁当初跟沈溪一起调离京城,王守仁去的是湖广地界,沈溪则去闽粤赴任,在沈溪从南方调回京师之后,王守仁没过多久也回到朝廷,为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
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守仁的官升得也算是很快了,入朝不过四年多时间,就做到了兵部郎中,而且在兵部议论军务的时候,他也有资格列席,甚至是畅所欲言,朝中阁臣和六部尚书都在旁边听着。
虽然王守仁分析讲解得头头是道,但在场大多数人听得那是一个云里雾里,比如什么两千骑兵,不是说沈溪军中全都是步兵,两千牲畜都是驮马和骡子、驴子吗?怎么脑补出来的骑兵两千?
李东阳却认真对待,不时点头应和,甚至偶尔还会出言问询,让王守仁做出一番更为准确的分析。
每次王守仁都对答如流,这足以证明王守仁在行军打仗上颇具才华,之前之所以不显山不露水,完全是因为被沈溪的锋芒所笼罩。
第一一八二章天经地义
王守仁虽然是以心学闻名于世,但作为明朝著名的军事家,其军事才能也非浪得虚名,他在湖广做了一年地方官后,逐渐褪去身上的浮躁之气,人变得沉稳而内敛,做事也越发世故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