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让沈溪很不满意,本来是以练兵为目的,结果兵没练成,整个局面一团糟。
官兵们上岛之后,如同无头的苍蝇一样转了一圈,问他有什么发现,两眼一抹黑地摊摊手,用沉默来表明态度。
就算有能说会道的,被问及时也只是支吾地说出“路不好走”之类的话,让沈溪真想用拳打脚踢的方式来好好教训这群草包兵。
不过沈溪没有乱来,他先对自身进行反省。
再好的计划,也需要恰当的方式引导官兵在实战中活学活用,不能一味苛责,能一个不死地回来已属不易,至少比他预料的“全军覆没”的结果好太多了。岛上贼寇第一天的反击并不激烈,至于靠近岛西北岸的贼寨位置和大致布局已经调查清楚,情报搜集也算是当日的战果。
沈溪下达严防贼军半夜偷袭、制定好巡夜计划并安排专人负责后,这才回到中军大帐,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以便有充足的精力应对明天的战事。
……
……
正当沈溪殚精竭虑为了大明王朝肃清沿海匪寇时,京城紫禁城中的朱厚照却好似笼中鸟一样,每天过着闷闷不乐的日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皇宫。
朱厚照并没那么迫切地想去找沈溪,他只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最起码不用天天上课,每次见到老爹老娘都被数落责骂。
在闹出失踪事件后,熊孩子心里对老爹老娘有了不少怨言,憋在心里无法发泄。
“张公公,说,是不是你,将本宫要出宫的消息告诉母后的?”这天找到空暇,张苑屁股上的伤也好了,朱厚照对着张苑大发脾气。
张苑吓的身体直打哆嗦,之前被太子叫人打了一顿,后来太子失踪又被皇帝和皇后打了一通,他终于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
这些天张苑都悄无声息,生怕得罪正在生闷气的熊孩子,谁想这会儿朱厚照又迁怒到他身上了。
张苑赶紧申辩:“太子明鉴,奴婢并不知道您要出宫,如何去跟皇后娘娘通禀?殿下切莫冤枉好人。”
“你是好人?哼哼,本宫觉得你是十足的大坏蛋,还是个有脑子的大坏蛋,本宫做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要不是你跟母后通风报信,母后怎会知道的?”
朱厚照暗中观察了张苑好几天想要找到证据,可却一无所获,实在憋不住才找张苑当面对质,谁知道张苑根本就不承认。
熊孩子自以为分析得头头是道,不想却是真冤枉了张公公,张苑压根儿就不知太子要出宫。
通风报信的其实是朱厚照一直没有怀疑的小人物,正是他利用过多次,以为牢牢把控在股掌中的小太监小拧子。
朱厚照准备出宫南下去找沈溪,别人都没告诉,唯独告之小拧子,小拧子怕自己脑袋搬家,便趁着东宫派人过来送点心的时候,将事情告诉宫女,并将朱厚照藏银子和出宫衣物的地方说了出来。
宫女回去通禀后,张皇后震惊之下赶紧到东宫将朱厚照的计划揭穿,朱厚照被责骂后,选择藏起来让朱祐樘夫妇担心。
最后他终于被人找到,而且被看管居住,每天连撷芳殿都不许出,也不许他去文华殿上课,就只在后庑、前堂和寝殿这几处来回走。
只要熊孩子走出撷芳殿一步,就会有一群太监过来围住他,任凭他怎么吓唬都没用,因为皇后发了话,谁放太子出撷芳殿,东宫所有侍从都要人头落地!
第九七〇章弘治弥留
张皇后为了收敛儿子的心性,适当作出一些让步。
你小子不是喜欢女人吗?母后也不阻拦你了!
你父皇说的对,既然皇帝这一脉人丁单薄,你父皇不能纳妃,那就让你多纳太子妃,谁能给你生孩子,就算让她做妃子,将来封个贵妃都可以,谁叫大明一向长幼有序,嫡长子的地位牢不可破呢?
母凭子贵,最好你毛还没长齐,连皇长孙都有了,如此一来朝中大臣就不会天天上疏请求你父皇广纳内宫,你母后我也就不用跟别的女人争宠。
这也是为你母后我生不出小皇子做准备,肚子一天天变大,若再生个小公主,那你母后全盘计划可就落空了……
朱厚照自小到大就是笼中鸟,只是他之前没意识到而已,现在他真切感受到自己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这会儿别说是宫女,就算塞给他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他也看不上眼。
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就一个目的,离开皇宫。
只要能离开皇宫,去哪儿都成,可以去西北见识一下沈溪所说的草原和大漠,也可以到辽东去见识一下白山黑水,到江南去体验美轮美奂的园林和水乡,所有这些都是沈溪在课上教给他的。
别人绝对不会讲这个,熊孩子了解的外面的世界,很少是他自己看到的,更多的是沈溪为他描述的。
“殿下,皇后娘娘派奴婢请您过去……”
一名宫女前来传话,模样极为俊俏,正是帮助朱厚照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小情人”,只是朱厚照属于薄情寡义的类型,几个月前才占有的宫女,这会儿早就被他忘记了。
都在青春期,身高一天一个变化,模样也有改变,女孩子的变化尤其明显,再加上朱厚照心情不好,也就难怪他没认出来了。
“知道了,你回去跟母后说,本宫沐浴后吃过晚饭,再过去!”
朱厚照对张皇后非常敷衍,为了表达自己的气愤,一定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非暴力不合作!
让我过去吃饭?我先吃完再过去,让你们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不会轻易屈服!
宫女委屈地说:“殿下,娘娘吩咐……让奴婢陪同您一起过去……”
知子莫若父,张皇后对儿子近来的表现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儿子叛逆心重,她自己挺着个大肚子不适合到处走,向宫女太监吩咐事情时,把问题考虑得很周全,免得走第二趟耽误时间。
“本宫就不去,怎么着?”朱厚照发脾气道。
朱厚照不愧为自古以来最有性格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说胡闹,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连朱祐樘临死时都对顾命大臣交待,朕这辈子从未做过坏事,但却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你们好好辅佐他。
结果刘健、李东阳等人仍旧拿辅佐朱祐樘的那一套来对待朱厚照,结果就吃了大亏,被刘瑾趁虚而入。
以朱厚照这倔强的性格,越是管着他,他的逆反心理愈重,反倒是阿谀奉承的话他喜欢听,再是吃喝玩乐的事能引起他的兴趣,当皇帝仅仅是为了好玩,自古以来皇帝给自己封公封将军这种自贬身价的事,也只有他这种性格才能做出来。
这下宫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倒是旁边的张苑机灵,道:“太子殿下,皇后找您想必是有事,指不定皇后即将分娩,又或者……陛下病了?”
朱厚照沉吟道:“不是说怀胎十个月吗?我算算,这会儿最多才六个月吧,难道是早产?有可能。父皇的病可能突然变得严重了……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念及此,朱厚照脸色一摆,道,“在前引路,本宫突然想去见母后,顺带出宫走走了。”
……
……
朱厚照想的是再来一次失踪,趁着去坤宁宫的路上躲起来,可他发现身周至少有二十名太监盯着,这些人中间有平日里跟他踢蹴鞠时腿脚非常利索的那种。
终于顺利抵达坤宁宫,结果还真让张苑给猜中了,当然不是张皇后分娩,而是皇帝朱祐樘身体不适,到坤宁宫准备跟皇后一同用膳时,咳嗽太过剧烈,突然大量咳血,然后人便晕了过去。
张皇后赶紧派人请来太医,诊断之后,方知朱祐樘几近病入膏肓,整个人已经处于虚脱状态,好不容易救过来,但情况依旧十分恶劣,随时可能再昏过去,到时候就可能长眠不起。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祐樘转醒后,张皇后拉着丈夫的手呜咽个不停。
朱祐樘怜爱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勉强一笑,道:“没事,这不好多了吗?来人,去将三位内阁大学士请来。”
“皇上?”
张皇后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难道丈夫准备传位了吗?
朱祐樘没有解释,但由于他脸色蜡黄,眼神黯淡无光,张皇后不敢多问,只能让太监出去知会司礼监,让司礼监派人去请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位阁臣进宫。
朱祐樘一生对他的几位恩师都很尊敬和器重,明朝内阁大学士权势是逐步累积起来的,先有三杨辅政,再有朱祐樘对内阁的重用,而后经正德、嘉靖朝,才真正确立内阁大学士拥有近似宰相权柄的大臣。
刘健、李东阳均在各自府邸,谢迁则留在文渊阁处理公文,因而比另外两名内阁大学士提前抵达坤宁宫。
皇宫內苑一向是外臣禁地,平日就算皇帝有什么事,也通常是在乾清宫传见大臣,如果大臣有急事进宫通禀,遇上皇帝不在乾清宫,要等皇帝从內苑出来才能觐见。
像今日这般直接在坤宁宫传见非常少见,通常皇帝临终托孤的病榻,都是设在乾清宫。谢迁在赶赴见驾的路上心里就在揣摩,难道皇帝的身体已严重恶化,以至于无法移步乾清宫?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谢迁抵达坤宁宫外。
虽说皇宫內苑如今没有妃嫔,六宫独冠张皇后,但毕竟有那么多宫女,谢迁低着头不敢正视,在等候太监进去通禀的时候,心里琢磨皇帝是要单独赐见,还是要等刘健和李东阳来了后一起见。
“谢先生?”
就在谢迁心中忐忑不安时,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传来。
以前这声音无比稚嫩,但现在嗓音里多了几分浑厚,这说明太子长大了,谢迁一抬头便看到朱厚照好奇站在坤宁宫正殿前,身旁一众太监将他围在中央。
“太子殿下……老臣给您问安了。”谢迁紧忙行礼,心里想,莫不是之后就要改口称呼一声“陛下”?
仔细想来,还真有这种可能!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突然在坤宁宫传见,之前他想到一种可能是太子出事,皇帝又让三位阁臣来帮忙教儿子,现在看到太子好端端立在这儿,心头更涌起一抹强烈的不安。
“谢大学士,陛下传见,您请。”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亲自出门来传达旨意。
第九七一章知遇之恩
谢迁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入坤宁宫。
本来作为外臣,是不能进皇宫內苑,尤其还是皇后的寝宫,但如今是非常时期,身不由己,谢迁尽量做到低头目不斜视,跟在萧敬身后,亦步亦趋走到内帷,只听朱祐樘的声音传来:
“皇后,你且退下,朕有话跟谢先生说。”
弘治皇帝的声音非常虚弱,但谢迁总觉得应不至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至少可以说出话来,只是略微有几分中气不足。
这意味着就算是回光返照,朱佑樘也有力气写下传位诏书,安排好新皇登基后的顾命大臣。
谢迁心想:“陛下召见我,莫非是为传位诏书,将后事交待清楚?那我这责任可就大了,弄不好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至少也该让三公三孤、王公大臣都到齐了再说,否则旁人随便来个曲解圣意的罪名,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正担心间,谢迁转念又一想,“太子虽然顽劣,但至少已临近成年,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断不至于将太子废黜另换他人。”
“陛下要安排顾命大臣,应该是从内阁、六部、公侯勋贵中挑选,今日听说只是让内阁大学士进宫,多半就是为此。只是我怎么如此倒霉,别人都回家去了,偏偏我逞能留下来处理公文?”
到了内帷前,萧敬仍旧需要进去通禀,谢迁犹自自怨自艾。
随后,萧敬出来通知,皇帝传召谢迁进内叙话。
谢迁是个识大体之人,知道皇帝身体状况不好,懂得变通,上来便先跪到地上向朱祐樘磕头问圣躬安。
朱祐樘的声音,从寝榻后的纱帐里传来:“可是谢先生?”
“正是。”
谢迁不敢怠慢,双膝跪地往前挪了挪,便见朱祐樘伸出手来,“先生,请上前说话。”
那双手要说也不显枯瘦,手掌没有丝毫皱纹,只是肤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谢迁的手则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丰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