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正午,这个时间段非教坊司的正常营业时间,不过玉娘却热情招待三人到了楼上宴客厅内,并让云柳跟几名姑娘出来陪酒,而沈溪带来的药,玉娘看都不看,就让丫鬟给熙儿那边送了过去。
江栎唯笑道:“玉娘,不是说熙儿姑娘会来吗,为何不见人?”
玉娘抿嘴一笑:“熙儿听说江大人远道而来,昨日里未曾一见甚是遗憾。不过这丫头精灵刁钻,闻听江大人才学不错,又是文武双全,想设一个小小的比试,三位公子若谁能取胜,可随云柳到她房里,由她亲自斟酒……”
江栎唯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显然没摸清玉娘和熙儿的底牌。
江栎唯现在只是怀疑昨夜官府失窃的案子与云柳和熙儿有关,昨日出事之前,他亲身在教坊司内,曾试探过云柳,反倒是熙儿未曾一见,案子极有可能是熙儿做的。但昨夜贼人分明受了严重的箭伤,若受伤的是熙儿,今日玉娘怎会主动相邀?
“这倒有趣,不知是何比试?”江栎唯显得很有风度地问道。
“射覆。”
玉娘把话说出来,苏通不由苦笑着看向沈溪,但江栎唯却不觉得如何。
江栎唯道:“那就劳烦熙儿姑娘设题吧。”
等玉娘转身出去,苏通才提醒:“顾育兄,你可能有所不知,要说射覆,沈兄弟他能掐会算,你我必输无疑。”
江栎唯不以为然:“昨日苏兄也曾提及,但若就让在下认输,实在不甘心啊。”
言笑间,玉娘折返回来,手上捧着木匣,跪坐而下,把匣子放在三人面前的小方桌上:“三位公子,可以射覆了,奴家代熙儿那丫头作为设题之人,若三位有疑问,只管问奴家就是。”
江栎唯笑道:“就摆在面前,未免太容易了点儿。”
沈溪忍不住看了江栎唯一眼,匣子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丝毫端倪,你说容易你倒是猜啊。连旁边几名女子也围了过来,靠着小方桌,都想猜这木匣之内到底是何物。
之前沈溪射覆能一射一个准,是因为他猜到了设题人的心思,包括熙儿偷奸耍滑的心理,但这次无端给他个题目猜,连事主都不在,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但这题目设出来,本身就有问题,熙儿身上有伤,她真敢把大理寺左丞请到自己房里?那不什么都露馅儿了吗?
正疑惑间,沈溪突然感觉后背有人碰了一下,此时他坐的位置,旁边就是云柳。正是云柳用手指头在他后背写着什么,沈溪略微闭目,感受到后背上的文字,顿时明白过来,这题目早就预备好的,可能是玉娘和云柳故意让他取胜,以便进熙儿的房间。
扳指……
“三位公子,谁先来?”
玉娘脸色正常,笑意盈盈说道。
江栎唯迟疑了一下,看向苏通:“苏兄先来?”
苏通摇摇头,道:“还是让沈老弟来吧,正好让顾育兄见识一下沈老弟射覆的本事。”
如此一来,在场之人都看向沈溪。沈溪迟疑了一下,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在下猜想,这里面是一枚玉扳指。”
玉娘脸上露出惊讶状:“沈公子果真是神机妙算,却不知如何算出是玉扳指的呢?”说话间将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一枚玉扳指,玉色不是很好,值不了什么钱。
江栎唯好奇地打量沈溪,猜测不出沈溪是如何知道的。倒是苏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看,沈公子能掐会算,先天八卦卜算之术出神入化,里面是什么略一起卦便一清二楚……我们如何跟他比?”
沈溪没有解释,微笑着摇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过既然在下胜了,是否可以先与熙儿姑娘相见?”
玉娘抿嘴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这是自然,江大人,苏公子,既是沈公子得胜,就让他先去与熙儿相会,一会儿再让熙儿出来陪二位饮酒。”
江栎唯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沈溪能察觉他还在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最后江栎唯点了点头,目送沈溪在云柳引路下,往熙儿的房间而去。
等打开门进到里面,房间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一声声咳嗽,熙儿坐在床榻上,虽然浓妆艳抹,但脸上的虚弱之态难以掩饰,而且不断咳嗽,显得病弱不堪。
虽然熙儿竭力压抑音量,但在房间里清晰可闻,若不是一行所在的宴客厅距离这间屋子较远,或许以江栎唯武人之资,可以有所察觉。
“嗯?”
刚到内帷便见到这状况,沈溪作势转身要走。此时云柳突然跪倒在地,身子伏低,向沈溪磕头道:“请沈公子施以援手,救我等一命……”
沈溪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扶,那边熙儿想说什么,但她根本没力气说话,她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至少要调养一两个月伤口才能逐渐痊愈。
如今她连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是下地行走了。
“在下今日是来与熙儿姑娘相会,怎的是这般模样?唉,在下还是告辞的好。”沈溪故作不知。
“你……你装什么……糊涂……”
熙儿口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来。
云柳道:“熙儿昨日幸得沈公子相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城中正在搜捕,大理寺丞又亲临,显然是察觉到什么。若沈公子不能相助,不但熙儿性命不保,连小女子和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
沈溪心说,这哪里是给人寻花问柳找快活的地方,简直是个贼窝呀。
沈溪摇头道:“在下或许帮不上忙。”
云柳仍旧跪在地上,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都见微微的青紫:“沈公子,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先前小女子怕您射不中,还在您背后提醒,却是您一口便断定其中为玉扳指,了不起!”
“昨日里您为熙儿止血,不用伤药,这手法是何等高超?小女子也略通医术,但在造诣上却难以望沈公子项背。求沈公子怜惜,小女子代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感激沈公子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沈溪苦笑,他之所以能一口射中里面是玉扳指,是因为他曾见过熙儿的首饰里有玉扳指,平常女儿家戴戒指的多,很少有女子会戴扳指,他因而留意。
沈溪叹道:“这个……在下才识浅薄,对于医术只是领略一些皮毛,尚且不能做到运用自如。”
云柳听到后满面慌张:“这可如何是好?无论是江大人来,还是有官府的人来搜查,见到熙儿她这般模样,如何能掩藏得过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沈溪把心神不宁的云柳扶起来,微微一叹,此时熙儿那边却很要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离开,不连累玉娘和众姐妹……”
第二九一章针灸麻醉
沈溪打量床榻上的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将死不死了竟还这般逞强?
沈溪摇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昨日玉娘都已认出江公子是大理寺丞,熙儿姑娘还以身犯险?”
云柳无奈地解释:“事前玉娘也未曾料到大理寺江左丞会突然驾临汀州,可惜熙儿她提前一日借着衙门里摆酒宴,藏身于府衙内一处屋舍。”
“待江左丞走后,玉娘也曾试图通过衙门内线联络她,但已然来不及。安汝升为官多地,三年前知松江府时曾伙同盗匪,劫官船及商船数十艘,而后杀人灭口,此案惊动朝野,但三法司衙门追查之后并无线索。”
“三年期满,因考评不佳,安汝升迁汀州知府,此番意图故技重施,利用汀江南北运输之便利,行劫船杀人之勾当。玉娘先夫曾与兵部尚书马老太公有些交情,她想借助此事,向朝廷告发,为我等赎籍,她老人家自己也能回乡颐养天年。”
沈溪对于松江府的案子从未听闻,也是汀州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他又并非官府中人,想知道这些事太难。
至于云柳口中所提的“马老太公”,沈溪倒是很熟悉,这是“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此时这位弘治一朝的名臣正在西北边疆用兵。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玉娘想通过检举一个名为知府但其实是江洋大盗的朝廷蛀虫,来换得自身的自由,以沈溪之前观察安汝升的相貌和心机,此事有可能是真的。
但其中仍有不合理之处,以沈溪所知,玉娘在汀州府管理教坊司已有七八年时间,怎会这么巧被她碰上一个江洋大盗来做知府?以年岁来算,云柳和熙儿当时不过是小姑娘,如何为玉娘所用?
但现在就想把事情原委全然调查清楚根本就做不到,沈溪道:“让在下施加援手,并无不可,但如何能保证在下离开之后的人身安全?”
云柳一愣,细想一下,才知道沈溪说的是什么。沈溪可以出手帮忙,但害怕事后被“杀人灭口”。
云柳急道:“沈公子放心,我等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
沈溪心想:“这些人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但好像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若安汝升真的如同她所言,实际上是个披着官府外衣的江洋大盗,那掌管商会的惠娘岂不是很危险?”
“就算是帮惠娘,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沈溪点头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一次。但要保证,若事情败露,不能将我牵扯进去。”
本来沈溪最担心的其实是江栎唯,但若云柳之言属实,江栎唯前来汀州府就不一定是为追查官府失窃案,更有可能是追查安汝升几年前于松江府任上发生的盗匪案。
云柳松了口气,急切问道:“沈公子,不知需要准备何物?”
沈溪道:“可有针灸所用的银针?”
云柳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针灸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银针。沈溪将针包接过,同时指了指桌上那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其中有一小包药粉,直接以热茶给她冲服。”
云柳惊讶地问道:“小女子先前查看过,里面是普普通通治疗伤害的药材,这药粉真的有效吗?”
沈溪其实配的是“止痛药”,能很大程度上减缓病人的疼痛。
同时,沈溪准备以针灸,对熙儿进行“针灸麻醉”,可以令熙儿暂时失去痛觉,这也是外科手术中经常用到的手法。
见沈溪认真准备施针的模样,云柳不敢再多问,沈溪走到熙儿面前,冷声道:“请熙儿姑娘宽衣。”
熙儿虽然面色煞白,但此时却平添了几分血色,虽然沈溪年岁不大,但让她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宽衣解带,还是非常羞赧之事。
云柳喝道:“这个时候不能拘礼!”
熙儿脸上微微露出些许不情愿,但被云柳怒色所逼,这才伸手去宽衣。
沈溪没有让熙儿解下裳,连亵衣都尚在身上。沈溪让熙儿背对他,因为亵衣只有两条带子,整个后背都裸露出来,在这个连手臂给男人看都是“失节”的年代,把后背直接示与男子,几乎等于女子“失身”。
熙儿虽是云英未嫁之身,可这毕竟是教坊司内,女子不像普通人家女子那样拘礼,但她仍旧因为身体的疼痛和羞赧而浑身颤抖。
沈溪让云柳扶住熙儿,他自己则开始在熙儿背后扎针。
为了能让熙儿行走时不被人察觉异常,每根银针都被沈溪折断,将针的大部分都没入皮肤之中,随着银针刺入,再加上熙儿服下止痛药,脸色跟着好转了一些,紧咬的牙关略微松开些许。
“妹妹可有觉得好一些?”
待沈溪扎完针之后,云柳紧张地看着熙儿。
熙儿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略微活动一下身子,蹙眉道:“奇怪呀,为什么不疼了?”
云柳脸上带着惊喜:“真……真的?”
沈溪把针包收拾好,提醒道:“最好将她的伤口仔细包扎过,行动之间尽量迟缓,不要牵动伤口,后背也不能倚靠任何物体……”
“熙儿姑娘,你放心,旁人察觉不出你身上有针,不用刻意隐藏。若觉得头晕,必须强撑着不要闭眼……喏,袖口藏一根银针,若感到不支,你用抚发的姿势,悄悄用针刺激一下‘太阳穴’上部发际的‘前额发际点’,能让你暂时保持清醒。”
“沈公子,您可真是在世华佗。”
云柳惊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险些掩面而泣,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激的时候,跪下来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
沈溪没有去搀扶,这时玉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沈公子再与熙儿姑娘喝几杯酒,何必急着打搅他们……”
随后是苏通的声音:“玉娘怎忘了沈公子不饮酒?我们也想进去看看,里面有何风光。”
推开门,苏通正好瞧见沈溪坐在桌子前,面前立着为沈溪斟茶的云柳,还有立在旁边有些仓皇失措整理衣衫的熙儿。熙儿“啊”地惊呼一声,手还在系衣带,好像刚把衣服穿上一般。
玉娘见状,反应最快,手掩住眼睛,笑着说道:“哎哟,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通与江栎唯前后脚进到屋子里,苏通先看了看面色潮红的熙儿,又望了望淡然处之的沈溪,忍不住问道:“沈老弟,你这是……”
沈溪哈哈一笑:“我与熙儿姑娘打赌,说她的亵衣是红色的,她不服,主动解衣给我看,偏偏你们就来了。”
沈溪说完这话,不但熙儿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连旁边的云柳听了也玉面飞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苏通抚掌而叹:“沈老弟,你可真行,精于射覆,有一手画画的本事,还能得到女儿家青睐,真是羡煞我等。顾育兄,你不是要见一见熙儿姑娘吗?这位就是了!”苏通为江栎唯引介熙儿。
江栎唯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熙儿一番,最后视线落在熙儿身前受伤的部位,神色中带着不解,最后笑着行礼:“熙儿姑娘,在下有礼了。”
“该奴家给江大人行礼才是……玉娘昨日里跟奴家说江大人大驾光临,谁知道奴家却提前就寝,奴家好生怨责玉娘没把人家唤醒,出来给江大人敬杯酒呢。”熙儿仍旧是当初妩媚多情的模样,用苏通的话说,身上自带一股“媚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