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生平仅见的唯美画作。
画中的女子,跟碧萱简直一模一样,七分侧脸,正好是观察女人最美的角度,容貌娟美,连美人的情怀也跃然纸上。玉娘甚至觉得,这是照着真人的模子刻上去的。
“哎呀,这……可真稀罕死个人了。”
玉娘显然没料到沈溪的画工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头也不抬地对碧萱招招手,道,“碧萱,你快过来看看。真是神了。”
碧萱走过来,当看到纸上另一个自己,就好像从铜镜里看到自己一样,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美丽的玉人坐在窗口,眺望远处,无论肌肤的颜色,还是身上衣服的色彩,又或者是周边景物的描绘,都与实际场景别无二致。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过后,伸手轻轻掩住樱桃小口,眸子里多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玉娘,这真的是我吗?”碧萱喜极而泣。
玉娘由衷地赞叹:“这可不就是你,你看这……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沈公子画工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叶县令在见到云柳后黯然叹息,感情是找不到如画中那股飘然于世俗外的仙子气息。”
沈溪脸色尴尬:“玉娘谬赞了。在下画已经作完,是否可以回去?”
“不急不急。”
玉娘笑道,“沈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本来说一定要给沈公子报酬,但奴家听说,沈公子是商会的少东家,家里不缺钱,不如坐下来,让碧萱敬你一杯酒……茶水,当作是报答,如何?”
沈溪看了碧萱一眼,料想这女子心高气傲,不由摇头:“只怕怠慢了碧萱姑娘。”
碧萱面上涌现一抹羞红:“应该是小女子的荣幸才是。”
说着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奴家这就去换衣……”
玉娘笑得合不拢嘴:“可惜沈公子年纪尚轻,若是年长几岁,怕是碧萱今晚就会自荐枕席了呢。”
那边碧萱走到屏风前,回头轻责:“玉娘,你又来调笑人家。”
女儿家的羞态毕现,倒让沈溪真的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但他赶紧把这想法收起来,前些天熙儿对苏通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些风月中人,会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去笼络男人。
换言之,就算她真的对自己有意又如何?
他不过十岁孩童,有心无力。就算年长几岁,这碧萱终究是风尘女子,与他不是一路人,若是投入感情进去,长相厮守永无期,只会令他凭添烦恼,还是早些就划清楚界限,泾渭分明的好。
玉娘等纸上的墨迹干了,把画纸取下来,拿着画下楼去。不多时就传来外面女子“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
虽然对外营业时,这里的姑娘都是一个个风尘女子,需要以声色娱人,但她们毕竟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子,见到有趣的新事物,难免觉得好玩。
等碧萱再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经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衫,这才是她平日里习惯的穿着。她走过来,亲自为沈溪倒茶,她的手法很独特,应该是学过一些茶艺,等把茶泡好,再将茶杯举起来奉到沈溪面前:“公子请品茶。”
沈溪淡淡一笑,把茶水接过来品尝,的确是上好的香茗。虽然不是有名的茶叶,这种泡法泡出来的茶水也很香。
就在沈溪看着碧萱,令碧萱有些不知所措时,门打开,玉娘重新走过来,身后却跟着一人,正是沈溪之前见过的熙儿。
“沈公子,熙儿姑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玉娘话刚说了一半,沈溪摆摆手:“玉娘曾言,我只要画一幅画即可,玉娘可不能言而无信。”
玉娘没想到沈溪回绝得这么干脆,剩下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倒是熙儿琼鼻稍微一皱,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沈溪摇头:“在下只是不作画而已,谈何无礼?”
熙儿冷冷一笑:“那日里你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当我没听到?不过是个少年郎,会作画而已,不通人情世故,难道你害怕不给你酬劳?”
玉娘板着脸责备:“熙儿,不得对沈公子无礼。”
沈溪有些悻悻然,他没想到熙儿不但耳朵灵,而且记仇。那日他不过是随口一句嘀咕,所评断的又是客观事实。
苏通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熙儿装委屈从中挑唆。
沈溪正色道:“熙儿姑娘,这‘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在下从未听过,至于熙儿姑娘为何非要赖是在下所说,在下也不知为何。”
“你再说一遍!”
熙儿是个急性子,听到沈溪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已经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训”沈溪。但被玉娘瞪一眼,熙儿马上气势弱了,赶紧退到后面。
玉娘走过来道:“沈公子不肯为熙儿作画,那是她福薄,没这等缘分。奴家不会强求。”
沈溪笑道:“让在下为熙儿姑娘作画也不是不可,只是薪酬上……”
熙儿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也可以如同碧萱一样,跃然纸上,似乎花多少银子她都不在乎。
“你说,多少银子?”
沈溪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啊。”熙儿大惊失色,“五十两,你作何不去抢?你……你……”
说着她赶紧拉玉娘的衣袖,意思是让玉娘过去“讲价”。
玉娘笑着问道:“熙儿来这里时间不长,她平日性子高傲,很少出来陪酒应酬,手头不宽裕,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少收一些?”
沈溪摇头道:“市场价格,一手交钱,一手画画,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会在画纸上留下一笔。”
熙儿怒气冲冲,瞪着沈溪的目光如同要杀人。
但最后她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玉娘,意思是她很喜欢,想让玉娘帮忙出点儿银子。玉娘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熙儿最后一咬牙,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现在没有,你……你下次来再画好了,我会准备好银子。”
这话不但让沈溪觉得不可思议,连玉娘也有几分吃惊,玉娘问道:“熙儿,你从何得来五十两银子?”
熙儿却轻哼一声,连解释都没有,转身出门而去。
玉娘无奈摇摇头,走过来面含歉意:“沈公子见谅,熙儿总是小孩子脾气,管教不得。”
沈溪笑道:“听玉娘的意思,在下也是小孩子脾气,无从管教?”
玉娘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沈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一时不由哑然失笑。
第二二八章小萝莉长大了
熙儿愤愤不平地去了,就算她心怀不满,却无计可施。这画人物肖像的技术系沈溪独有,别的画师没他这么高超的画艺,再加上沈溪本就不靠画画维持生计,物以稀为贵,沈溪要定价几何,那是他的自由。
卖方市场,强求不来!
沈溪却在琢磨,熙儿说现在没钱,回头就能得来五十两银子,按说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汀州府毕竟不是两京和苏、杭繁华之地,而她又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女名妓,就算是苏通这等出手阔绰的客人,给她二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令她欢天喜地,要赚到五十两,那可能非要卖艺也卖身不可。
就算卖身,在教坊司高抽成的前提下,她能不能分到五十两还是个问题。
但这不是沈溪所需要操心的事,若熙儿真能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并不介意画幅画,宫廷画师画幅肖像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玉娘倒也言而有信,沈溪画完碧萱的肖像画,她果真不再说及旧事。玉娘让人准备了菜肴,且让碧萱陪沈溪喝茶聊天。
碧萱到汀州府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溪,虽然沈溪这次过来身上分文未带。
“沈公子,奴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碧萱拿着茶杯,喝酒一般,掩着樱桃小口,将一杯茶饮下。
她以茶代酒,沈溪何尝不是?
两个不能喝酒的人,名义上一起吃酒,说起来多少有些荒诞不经。
玉娘时常进来作陪,还亲自往里面送酒菜,时不时搭茬,想套沈溪的话。她本以为自己年老成精,从小孩子嘴里获取讯息应该很容易,但沈溪却三缄其口,外人知道的,他不介意再说上一遍,别人不知的,休想从他嘴里得到只句片言。
倒是沈溪问了玉娘一个问题:“……玉娘,我听人说,头些年汀州府地面上,曾有一些落罪官员的亲眷流落民间,不知玉娘可有听闻?”
沈溪没有说得太直白,他想从玉娘口中探问一下林黛母亲的下落。
那是小萝莉一直牵肠挂肚的事情,沈溪曾让惠娘帮忙从商会打探消息,但商会中人跟官府向来很少交集,这两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
倒是玉娘,本身就是官家中人,再加上这教坊司迎来送往,从来都是探知消息的好地方。
玉娘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但旋即又摇头:“沈公子见谅,奴家并未听闻。”
沈溪没有办法。
才刚认识,就算给人家作了幅画,以玉娘的心智也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沈溪出来久了,怕回去被周氏怀疑,没多做盘留就起身告辞,碧萱亲自送他到教坊门口,目光中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并非是眷恋。
沈溪虽然具备风流倜傥公子的一些特质,诸如文采,相貌也颇为不俗,但沈溪毕竟只是个十岁孩童,距离她意中人的条件缺少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年岁。
就算她再欣赏沈溪,也不会拿个十岁孩子来作为理想中可依托终生的对象。
本来她怕的是在教坊司被老牛啃了嫩草,现如今,她自己倒先盯起人家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她自己想起都觉得可笑。
等沈溪走了,玉娘走过来,含笑问道:“碧萱,你觉得这沈公子如何?”
碧萱有些失神,听到这话面色一红:“玉娘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装什么糊涂啊,问你沈公子的才学为人,你以为是让你私会情郎?”玉娘轻笑着,“就算你想,人家怎会看上你?府试的案首,将来的秀才公,应该能中举人取进士,况且……岁数摆在那儿呢。”
碧萱轻轻一叹,道:“如同玉娘所言,只可惜他是个少年郎。”
玉娘也略微叹息:“这沈家公子,将来必定是让万千女儿家相思牵挂的人物,你莫多想,你与他之间……”
碧萱嘴角涌现一抹苦笑,言辞中带着几分凄凉:“有些话不用玉娘点醒,我知道分寸。他与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非一路人。”
……
……
沈溪去教坊司,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因为周氏做月子,药铺上下都很忙,没人理会他。
可有些人他还真瞒不住,比如说林黛和陆曦儿。
沈溪刚带着他的画笔和颜料回到药铺后院,陆曦儿就缠上来问道:“沈溪哥哥,你去哪里了?也不陪人家玩。”
“这不回来了吗?玩什么啊?”
沈溪说着话,把东西找地方放好。
由于现在沈溪不常去印刷作坊,加上药铺需要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周氏产下双胞胎后,惠娘便做主把紧邻药铺的院子租了下来,沈溪看到地方够宽敞,便在其中占用一间屋子作为“实验室”。他把所有绘画以及作赝的工具,还有各种实验用具用品都放到了里面,由于房间总发出一些怪味,除了他外人很少进去。
等从房间出来,沈溪对陆曦儿叮嘱一番,不准她把事情告诉惠娘和周氏。
林黛撅着嘴问道:“又在外面做坏事了?”
沈溪抬起头看着生闷气的林黛,没好气道:“我是帮你出去打听你娘的下落。”
林黛眼睛一亮,惊讶道:“你……你没骗人吧?我娘她……”
沈溪作出噤声的手势:“娘在里面休息,你总不想让她知道吧?等晚上睡觉时,我告诉你。”
沈溪故作神秘,也是想堵住林黛的嘴,林黛有事相求,就不会随便去嚼舌根子了。
果然这招很管用,林黛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总是跟在沈溪身后进进出出,比陆曦儿还要粘人。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沈溪刚从后院漱洗完上楼,进到房间,林黛端着水盆上来,耷拉着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踌躇一番才对沈溪道:“给你水,洗脚。”
“我在楼下都洗过了,你送水来是不是晚了些?”沈溪笑盈盈问道。
“哼。”
林黛小嘴一撅,把水盆放下来,“爱洗不洗,熙儿她还在下面缠着孙姨,快把我娘的事告诉我。”
沈溪坐在床沿,带着一股得意之色:“为夫现在不想说,除非你说两句好听的。”
林黛此时别提有多委屈了,但她也知道沈溪的脾气,光央求是没用的,小萝莉走到沈溪面前,拽了拽沈溪的衣服,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见沈溪不为所动,她只好把头凑过来,在沈溪的脸上亲了一下。
沈溪这才释怀,笑道:“看在娘子这么心疼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从官方人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就是教坊司,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那里的人说,头几年,的确是曾拿过几个逃走的钦犯家眷,但岁数和相貌都与你娘不符……你娘应该没事,可能现在在哪户大户人家做工,没人知道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