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别稍微往前迈了步,少年颀长的身姿半挡住身后的女孩。他垂眸,语气不容置喙,“是在讨论问题。”
老曹勉强忍住肚子里的火气,“行,你给我说说讨论什么问题。”
姜别翘起唇角,散漫道:“褚同学想请教我,怎么才能做到既聪明,也不绝顶。”
褚冉:我杀我自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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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两人的成绩摆在那,老曹没多说什么,交代他们写一份检讨认真悔过。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学校每周五下午会请各界的前辈做演讲,这次是位艺术家,褚常青。
学校早早挂上横幅,表示欢迎。
高三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进行,一节枯燥的语文课结束后,褚冉到直饮水机旁接水,不急于回教室,就伏在栏杆处往下看。
黑色轿车缓慢驶入学校校门,早已候在门口的活动部主任笑脸相迎,从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身姿清越,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
教室里的同学围过来看热闹,早些年褚常青教课的照片放到网上,仅一张侧脸照迷倒万千少女,势必要考进他所在的学校。
褚冉听爷爷说,当年,她母亲也是被他的外表迷倒了。
像这般清越的人,怎么会做出出轨这种事,他们也不过是追求美、鉴赏美而已。
世人对待这种事一向双标。
褚冉深吸一口气,走回教室。
教室里空了许多,姜别岿然不动坐在桌前,不过没写题,垂头玩手机,这款游戏他第一次接触,上手不算快。
姜别抬眸凝视她几秒,“你爸来了?”
褚冉没吭声,下巴抵在杯子上,眼睛闭上。
“学生处有些文件要整理,下节课和我一起去?”他问。
第84章、甜度84%
004.
姜别去办主任办公室顺回来两张假条,最后一节课的讲座不需要去,褚冉签上名递回去,附上一张便利贴:谢谢姜同学:d
后面的笑脸画得奇奇怪怪,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奇怪又……有点可爱。
姜别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收拾好文件夹,起身准备离开。
褚冉也起身跟上,离他一步远,踩着男生的影子,慢吞吞迈着步子。
姜别有副好皮囊,气质独佳,不说话的时候矜傲无比,学校里的女生明里暗里的喜欢,全是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否则绝对不会有人喜欢他的,相处快半年,褚冉摸透了他的性子,毒舌的一批,偏偏让人恨不起来。
学生处在行政楼四楼,值班的同学和姜别打过招呼,留下一堆烂摊子。
大约是临到学期末,各项活动需要分出个主次,持续一学期的评选活动也要有结果,档案柜里的文件被翻得乱糟糟的。
学生处的档案室不朝阳,屋子里寒气重,值班的同学出去时关上了空调,暖气不保温,进来后冷意顺着脚后跟往上爬。
褚冉被冻得打了个寒战,手指有些泛红。
姜别从抽屉里找到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不一会儿房间中暖气充盈。他打开两个壁柜,说:“上面都标有层和列,你看着标签摆。”
褚冉扬起眉稍,“你还真是叫我来干活的啊?”
姜别淡睨她,“不然?”
“我以为你就单纯帮我解围,我还想说句谢谢。”
姜别眸光沉了下,很轻地笑了声,“谢就不用了,同桌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褚冉:“……”
整理文件的过程漫长又煎熬,文件夹长得一样不说,里面的纸张被人弄乱,分门别类重新规整,一个多小时才弄好。
褚冉看见桌上有纸杯,去楼层口接水喝,走到楼梯口,一群人走上来,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淡笑着,好脾气应付学校领导的殷勤交谈。
老曹在前面引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是只顾学习,每年的艺术节也很热闹。”
褚冉来不及躲闪,正撞上他们,对上视线的那秒,她捏瘪了手里的纸杯。
褚常青愣了秒,“冉冉……”
褚冉置若未闻,转身就走-
期末考试结束,高三的学生却不能松懈分毫,模拟考持续到腊月二十八,放十天假,发下来的试卷满天乱飞。
褚冉面无表情接过试卷整理好,塞进包里,然后低头记下开学要上交的作业。
姜别分发完学生处的放假安全须知,回到座位上,见她恹恹地耷拉着脑袋,“直接回家吗?”
褚冉十分钟前接到母亲的消息,司机已经到门口等了。家里重视规矩,像春节这种重要的节日,她自然得回去。
褚冉蔫巴巴抽出书包,牵起嘴角笑了笑,“先走了,微信联系。”
褚家之前居于申城,十年前举家搬迁至隔壁霖市,开车两个多小时的距离。
司机接过褚冉的行李箱,“小姐,今晚褚先生也回去了。”
她躬身坐进车厢,懒怠靠在靠背上,回去能怎样,看一对夫妻假装恩爱,大度的妻子容忍出轨的丈夫,必要时拿听话、成绩好的女儿当掩护。
向所有旁支亲戚炫耀——多么和睦温馨的一家子。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园子门口,周围静谧无声,正对车道的落地窗可见大厅中亮着的灯,走近才听到热络地交谈声。
褚冉敲响门,家里的阿姨迎出来,帮她把箱子提到楼上的房间。
褚母与几位世伯家的阿姨笑谈,余光瞥见她,招手让她过去。
褚冉转过身弯腰换鞋,轻轻拍了两下僵硬的脸颊,换好鞋走过去,扯出抹淡淡的笑。
夸奖孩子挑不出学习和相貌,褚冉听得耳朵起茧,问及志愿的大学,褚母先一步替她回答:“看成绩吧,a大的管理不错,最好是能申请到国外的大学。”
褚冉蹙眉,奇怪地侧目看了眼她,“妈,是我考大学。”
褚母脸色稍沉,眼神警告她不要失礼。
那群人没呆多久便走了,褚常青一直作陪,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那边的母女俩又吵起来,他劝不住,拿起外套穿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褚母上前拦住人,“瞧瞧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不识好歹,真真是随了你的性子!”
两人开始互相踢皮球,家里的佣人见状退开。
褚冉歪头打量他们,趁父母休战的几分钟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会出国,也没打算上a大的管理学院,你们慢慢吵,我回屋了。”
不等她上楼,褚母歇斯底里叫喊:“你们都给我滚——”
褚冉捏了捏手心,脚下的步履加快,到最后小跑起来,上到三楼,推开门无力蹲下。
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为什么非要让她回来。
眼眶发涩,却不想哭,从小到大习惯的这一切,早已不值得她去为之悲哀。
房间中的暗色弥漫,窗外皎白的月光倾泻,寒冬腊月,寸草不生。
褚冉按开旁边的落地灯,从包里拿出笔袋,翻开里面藏着的卡片。输入拨号页面,她垂眸静了两秒,拨通。
“是魏先生吗?我想好了,可以签约。”
“但我有个条件,不当练习生,直接出道。”
春天只是冬天做的一个梦。
人们厌恶寒夜冰冷,伸开蜷缩的手,在黑暗中摩挲,想要热切地感受大地的每寸肌理,想念被平分的昼夜。
——于是,神明怜悯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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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别接到褚冉时,高铁站人影稀少,她拉着箱子走出出站口,远远冲他招了招手,然后小步跑过来,箱子滚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褚冉弯起眼,诚心道谢:“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来接我。”
姜别没什么表情嗯了声,对上女孩清凌凌的眼眸,不太自然地挠了下脸颊,“没事。”
前几天褚母一直把她关在房间,好不容易找到她出门的机会,褚冉提起箱子就走了,不忘把家里的号码全部拉进黑名单。
她走在姜别身后,伸手扯了下男生的衣摆,“姜同学。”
姜别停住,“怎么了?”
褚冉扬起头,拉长语调,像是撒娇,“我好饿啊。”
银行卡被家里禁用了,现在她孤家寡人一个流浪在外,只好装可怜求一求好同桌。
姜别知道她大过年跑出来一定要难处,他不打算问,也没想过就此了结。本想说她两句,但一看见她委屈巴巴的眼神,斟酌再三,最后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下次不准半夜离家出走,知道了吗?”
褚冉小声哼了哼,“知道了,爸爸。”
姜别:“……”
姜别订了家餐厅,请司机送他们过去。中途接到通电话,那边传来一道细软的女声,“哥哥!!沈瑜的告别演唱会门票,你能帮我拿到吗!”
姜别不记得姜稚月追星,多问了句:“你要去看?”
“我好朋友想去,我陪她一块去。”
姜别:“知道了。”
挂断收线后,他发短信通知老爸助理的时候,偏头看向旁边的女孩,褚冉意兴盎然翘着唇角,“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车厢狭窄安静,他们俩又离得近,电话里说得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姜别淡声问:“她叫我哥哥。”
褚冉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啊,现在小情侣间的情趣啊!”
姜别思忖两秒,直直望着她,“叫爸爸也是情趣?”
褚冉一噎,脸颊泛起热度,别开脸不去看他了。
姜别不太放心让两个初中的小孩去看演唱会,况且沈瑜的人气非比寻常,告别演唱会的门票早在半年前售罄,市面上的黄牛也拿不到票。
除非内部高层。
姜别多拿了两张票,“后天有时间吗?”
褚冉听不出他语气中邀约的意味,明明是他在邀请女生哎——
“后天我真有事,你自己去陪可爱的妹妹看演出吧。”她实话实说。
说完,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眼男生的表情,竟然在他眼中看出一丢丢的遗憾。
褚冉清了清嗓子,“我突然想起来,后天没有事情。”
姜别屈指蹭了蹭下巴,“挺可惜的,不能多拿几张票,不然能赚挺多钱的。”
哦,他在遗憾这个。
褚冉磨动后槽牙,硬是挤出个“你挺厉害”的笑-
褚冉提前订了酒店,位于市中心,距沈瑜开演唱会的地方不远。姜别通知司机送他和姜稚月过去,四个人在门口汇合。
路上堵车,姜别他们到时已经检票进场。他没找到褚冉,打电话过去,那边忙音响了许久,她才接通,“你们到了?我已经进来了。”
姜别边说话边随着队伍往里走,vip坐席提前入场,他打眼望去,褚冉坐在第三排冲他们招手。姜别注意到她额头泛出的薄汗,大冬天场地的暖气供应不及时,她怎么那么热。
奇怪。
演唱会开场,灯光暗下,身后的应援牌汇成蓝色的海洋,所有的屏息凝神在升降台缓慢升到最高点时终止,尖叫声打破沉寂。
后面的粉丝推搡,姜别交代姜稚月她们注意点。
褚冉却拽住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说,“姜同学,你有没有仰望过别人?”
第85章、甜度85%
褚冉在她十七岁就要结束时出道,沈瑜的告别演唱会上,她成了姜别第一个仰望注视的人。不出所料,一炮而红,由她创作的歌曲《生而》斩获当年的新曲奖项,街头巷尾的便利店时常听到她的声音。
节目邀约不断,经济公司趁热打铁,不遗漏任何一个捧她的机会。
她办理了休学手续,即便老曹百般不肯,六月就是高考,现在不宜意气用事。
来帮她办手续的是公司指派的助理,整理完她桌洞里的书,抱着一个纸箱离开。
同学们窃窃私语,暗叹褚冉非池中之物,姜别握住笔的力道加重,最后不耐扔掉,动静有些大,贺随转过头,问他:“真喜欢上了啊?”
姜别敛神,口是心非道:“不是喜欢,有点讽刺而已。”
褚冉早就接到经纪公司的通知,他们要在沈瑜的告别演唱会上捧她出道,她早先到了演唱会举办的地点,跟着大家彩排演练。
中间隔了一天一夜,她有的是时间告诉他,她要去干什么。
但她没有,她把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壳子里,他也不过是她的露水同桌而已。
褚冉十八岁后,褚家生了变故,父母离婚,母亲病倒,旁系霸占家业,争斗不休的家庭关系终于安稳下来。没有人再去约束她,积攒的一腔热血霎时消失。
在万众瞩目、大红大紫时,她离开了纷扰的圈子。
宣布退圈-
年前,她从英国留学归来,奶奶安排的相亲宴,听说对方是申城姜家的孙子,正巧她也认识这么一个人。
可不想,姜别放了她的鸽子。任凭她在餐厅从早等到晚,他也没出现。
褚老太太向佛,每月月初都会带着褚冉上山参禅,在佛像前一跪就是大半天,偏偏方丈说她悟性高,褚老太太更不愿放她离开了。
奶奶在前面念经,褚冉在后面跪坐,脊背必须挺直,半个小时后她坚持不住,站在他身后的和尚用一根戒尺,砰的一声敲在她脑袋上。
褚冉一激灵,连忙挺直脊背。周围的焚香格外呛鼻,她皱起鼻尖,肩头酸得要命。
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身后的师傅肯定看见了。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脑袋要变成木鱼的时候,挥到半空的戒尺被人拦下。
褚冉侧过头,与昨天放她鸽子的男人打了照面,五年不见,记忆中清癯的少年变成衬衫笔挺的男人,眉梢眼角的凌厉尽敛,矜贵非凡。
姜别拦住和尚的戒尺,另只手拉起跪着的女人,和她换了位置。
奶奶参禅一向持续三个小时,褚冉跪了一个半小时,有人好心替班,她理应感激,但这好心人是姜别,她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