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封彦推门进去,陈腐木门发出一声嘎吱怪叫。烟草燃烧的味道顿时钻入鼻腔。女人半倚窗边,猩红火光在她指间闪动,烟雾吞吐。
她抬眸朝他望来,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像湖面淌动的月影。月光再一镀,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韩嫣浅笑着,眼中微醺,“约你在这里见面,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封彦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啤酒空罐,目光慢慢挪回她的脸,“原本我以为会是在天台或者地下停车库,你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拿枪抵着我,然后我回头,发现那只是一根黄瓜。”
韩嫣眸子一弯,唇角弧度更加张扬,哈哈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夜里像一串清脆的风铃。
酒精融化了她的伪装,她少有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
韩嫣说:“也是,90年代的港片都这么拍。”她指尖轻点烟身,一小截烟蒂落下,笑着笑着,眸底深处漾开几分落寂,“无间道都是见不得光的。”
韩嫣静静抽完一根烟,摁灭了烟头。她掏出手机,沿着桌面推到他面前,动作有一秒犹豫。
只是一秒,她无声收回了手,不再有任何留恋。
“你要的东西。”韩嫣说。
封彦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问:“不忍心”
韩嫣重新点了根烟,深深汲了口,又长长吁出,烟雾缭绕在她美丽冷漠的面庞,情绪难辨。
女人心总是如同海底针。
“这段时间他对我挺好的。”韩嫣说。她有片刻出神,然后慢慢地道:“但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
一个优秀的间谍会时刻记住自己的目标,不会被中途利益迷惑,哪怕曾经的确有过那么一瞬的动摇。
但爱这个字,本身就是她生命里缺失的。
她的人生是一场不能再输的赌博,她没有勇气把赌注压在石钟瀚身上,尤其是爱这样于他而言轻若无物的筹码。
他们是同类,她了解那个男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韩嫣拿起一罐啤酒,对他笑笑,“要来一罐吗”
“我不喝酒。”封彦说。
“噢,对,我忘了。”韩嫣笑着舔了舔下唇,已有几分醉意,“封总您酒精过敏。”
封彦没说话。
细长指尖一扣,易拉环啪嗒打开,白泡争先恐后地从里冒出。她仰头喝下,喉咙一滚一滚,半敛的眸光破碎涣散。
韩嫣用指腹抹去唇角酒渍,轻声问:“封总,有兴趣听个故事么”
封彦看着她,静了几秒,说:“韩小姐喝醉了。”
“人高兴的时候是喝不醉的。”韩嫣笑着说。然后笑着笑着,她唇角弧度渐渐垮了下去,微垂眼睫在下方洒落一片浅影。
“从前有个女孩子,她不是出身什么名门,父亲也不是什么北极科学家,她妈妈原本是在酒吧陪酒的,有次喝醉了和客人发生关系,生下了她和她姐姐。”
“你也知道,她原本不叫韩嫣,她叫韩思桐。”
“因为有了她和她姐姐这两个拖油瓶,她妈妈不好在酒吧揽客了。为了谋生,她妈妈就带着她们嫁给了当地一个五金店的小老板。以为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嫁过去才知道这个男人嗜酒又好赌,每次喝醉了、输了钱,回来就会打她们。就这样一直夹缝生存到她十五岁,她妈妈终于无法忍受,丢下她们,带着家里仅有的那一点余钱跑了路。”
“因为太穷,她和姐姐只能被继父逼着,一边上学,一边去酒吧打工。姐姐遗传了妈妈的好歌喉,人长得漂亮,说话也甜,所以在酒吧很受欢迎,拿到的小费也很多。”回忆往事,韩嫣出神地说,“而她呢,人很笨,也很胆小,通常只是跟在姐姐后面,姐姐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那个时候,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信赖的人。”
说着,韩嫣自嘲地笑了下,“可她从没想过,姐姐竟然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
“因为姐姐唱歌好听,渐渐在酒吧里有了人气。很快,姐姐被韩国一家经纪公司看中,想让姐姐跟随去韩国发展。”
“成为艺人,就意味着能赚到更多的钱,能有离开这里的机会,这是她们那个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
“姐姐和她说好了,去韩国一定会带着她,她们两姐妹无论去哪都会在一起。绝不会抛下彼此。”
“她这么坚信着。直到那一天。”
韩嫣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哽咽,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朝上看,压下眼眶的酸胀。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魔鬼存在,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是变相的地狱。”
“她们想逃走的事很快就被继父发现,那个男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把家里的桌子,椅子,玻璃镜子,任何随手可及的东西通通砸在两个十五岁的女孩身上只为了惩罚她们的试图逃离。”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昏迷过去之前,她看见姐姐跪在继父面前哭求,她听不清姐姐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姐姐对她的态度变得疏离、冷淡。”
“她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让姐姐不高兴了,所以她更加努力地打工赚钱,想讨好姐姐,帮姐姐离开这里。想着去到韩国,她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直到她们十六岁生日那天。姐姐打扮得很漂亮,笑着送了她一个生日蛋糕,对她说,思桐,生日快乐。”
“就在这扇窗前,姐姐一根根为她点燃蜡烛,叫她许愿,喂她吃下蛋糕。”
韩嫣缓慢地说,月光越过那扇破窗,描绘着上面陈老裂开的碎痕,她的神情空洞悲哀。
“她还记得,那时她许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姐姐能天天开心。但她不知道,那个蛋糕里面掺了迷。幻。药。”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继父强。暴了。”
封彦站在她面前,无声地听着。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姐姐答应继父把和韩国公司的签约金都给他,让她留下,以换取自己的自由。姐姐带着她打工攒的钱离开了,除了那枚刻了字的打火机,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地狱,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那时候她崩溃了。她还那么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最信任的人相继弃她而去,她白天要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学,晚上要去酒吧打工,回家还要遭到那个畜生的折磨。”
“她根本不知道,地狱到底有几层。”
韩嫣夹烟的手微微颤抖,深汲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十多年过去,心口的伤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她忘不了那些年经历的每一件事,忘不了那些惨痛的折磨,更忘不了被至亲的抛弃与背叛。
陪伴她的只剩下每一个失眠的夜和烟草的麻醉。
“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她也清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都是靠不住的。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就必须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还算走运,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继父因为在外面犯事,被判了七年牢刑。那时她姐姐也并没有如期去到韩国,而是结识了一名富商,跟随对方去了加拿大。”
“面临违约的经纪公司找到了她,看中她与姐姐相似的容貌,提议她代替姐姐完成合约。”
“可她在地狱里待得太久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