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板房中几张胡床几案上公文堆积如山,李彦直知道这里面任何一份公文都牵涉着一件大事阁老手提一提笔,圈点之差就可能会导致几千几万户人倾家荡产或超升发财,就可能让某行某业兴旺发达或彻底沉沦东南折腾了那么久,许栋王直十余万海上男儿冒着生命危险所追求的东西,在这个屋里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这就是生杀决断之大权叫外头的人害怕,叫门边的人艳羡,又叫屋内的人战兢
夏言将手头的票拟告一段落,这才停下。李彦直正想着夏言问商人犯禁出海时该怎么回答,问水手杀人时该怎么回答,问海禁利弊时该怎么回答,又准备以开海禁设海关后朝廷可能得到地赋税收益为重点,要游说夏言以东南之财养西北之兵,变通商海为福,践踏蒙古立威,不料夏言开口就问:“听说东南有士绅经营末业商业。以禁海开海邀利,可有其事”
李彦直心中一震,可没想到夏言的眼光毒辣到这个地步心中又是一喜,因夏言若有此认同,则接下来地话就好说了便答道:“阁老明听,确有其事。”
他正要以言动之,夏言根本就没给他机会,便问:“听说边海之民遇不平事,不诉诸于知县父母官。却到海岛海船上听奸民中之雄者论决,可有其事”
海上原有一帮豪杰,以人情常理主持公道,一开始只是行之于海船之上,随着势力的扩大便在他们开澳的海岛上也如此行事。其时东南吏治腐败,州县官员贪赃枉法,在民间公信力大失正所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百姓在地方投诉无门,只有少数冤情极大且苦主性格坚韧者才会上访,否则便大多忍气吞声。但自海上出了这帮豪杰。沿海老百姓不相信官府的,便都跑去找这些豪杰诉苦,其中有不少也确实得到秉公处理。这等海岛法庭、海舟讼断,在当时的下层社会已开始形成一定的影响力,如澎湖地三老申明亭。其实也是其中一家,只是东南大多数官吏对此都置若罔闻,像孙泰和那样的人,都只要蚁民们不闹事就好,因此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但此事涉及到的却是大明朝廷地威望与公信力问题,貌似无妨,其实却干系着大明立国的根基李彦直自然知道其中干涉重大这时被夏言一问。为之一怔,额头微微出汗却不得不道:“是有这种事。”
他正要阐述此事之肇端与详细经过,夏言又问道:“听说浙海与闽海的屿穴之中,栖息有夷人,这帮人开港开澳,凡有大小事务,都由岛上奸民与之共同会商议决。可有此事”
夏言所掌握的讯息。其实也不见得就比其他官吏多多少,他也没法子深入到知晓双屿此刻都是那些首领作主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视野太大,也没法子细致入微地去记住许栋、王直、徐惟学这样一些“小人物”地姓名。
然而他却能在这样一些笼统而模糊的信息中见微知著,一下子就抓到了最要害的点子上这等可怕的洞察力真叫人心生恐怖
夏言这第三问涉及的却正是双屿由商人首脑自治的体制而参与自治的首脑人物当中又是华夷杂处,这一点却也无法讳言。虽然李彦直心里有一整套如何将佛郎机势力逐步驱逐出东海地计划,但夷人在海岛上拥有一定的政治话语权在眼下却是事实这一点以他此刻的身份地位是没法跟夏言说得清楚地
而商人自治的体制此时虽然只是一个雏形,力量还十分微弱,却又与整个大明皇朝的体制存在生死对立的大冲突这却是李彦直怎么也没法辩明白地
若是在“事件”问题上,也许还有转圜地余地,但夏言竟然一下子就抓到“体制”这个致命点,李彦直但觉得脊椎骨一凉,汗流浃背,道了声:“是”竟没法说下去了。
夏言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就命人调蒙古方面的宗卷来看。
李彦直进入西苑板房,面见夏言,除了见面告辞等礼数语言之外,竟然就只说了三句话出来后风启蒋逸凡问他如何了,他却半晌开不了口,最后终于叹道:“没办法了。”蒋逸凡不解,问是什么意思,李彦直道:“夏阁老令人肃然起敬,但大家立场不同,道路殊异,其势不能两立”
风启蒋逸凡面面相觑,正自作声不得,忽报严世蕃来请,风启愕然道:“严公子地消息好快”
“不是他消息快。”李彦直叹息道:“是我去西苑时就遇上了严嵩。嗯,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我反而感谢夏阁老了,他堂堂正正地召我去西苑问话,以明无私,却连带着显得我此行也是明明白白。严世蕃纵然知晓,谅来也不会见忌。”
第四卷南海移民之三十五官场之志
血猪头回归起点了,说来好笑,他全盛之时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倒是近来才忽然喜欢上他。他三十岁时写的感想,把一个写手面临而立之年的心境都写尽了,看了那一把用嬉笑怒骂展现的辛酸,竟像在看我自己的心声一般,当时我再想写点什么应和,竟无下笔之处。
虽然他应该不需要我这么个扑街写手的支持,不过还是帮忙吆喝一声,请大家支持一下他的逍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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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对夏言召见李彦直的反应,和李彦直预料中差不多。他对李彦直的态度依然是笑脸相迎,又很直爽地问夏言找他做什么。
李彦直道:“夏阁老不知从哪里听说对海上的事略有所知,便召我问对。”
严世蕃打听详情,李彦直也不隐瞒,就将问对的经过照直说了,他想当时西苑人多口杂,难保其中没有严嵩的眼线,所以没有撒谎,严世蕃听罢神色更是和悦,对李彦直笑道:“你觉得这夏二愣子如何”
李彦直哼了一声,道:“夏阁老什么都好,就是眼角太高,瞧不起人”
严世蕃哈的一笑,道:“李兄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夏言如何会放在眼里。说句不当的话,放眼整座京师,也只有我才有这慧眼识得李兄非池中之物”
李彦直忙道:“严公子谬夸了。”
“不是谬夸,不是谬夸。”严世蕃笑道:“当今朝廷,人浮于事,若说英杰之辈,也只有四个排的上号”
李彦直哦了一声,道:“这说法可新鲜了。愿闻其详”
严世蕃笑而不语,道:“先吃了酒再说。”便命设宴,他才从夏言手底逃出生天,但生性骄奢,在嫌疑情境中也不肯放弃享受,便铺排出一场宴席来,酒菜之丰盛也不用说了,更有十六个二八女郎一字排开。个个都是绝色,得意洋洋对李彦直道:“我这些姬妾还不错吧”
李彦直淡淡地笑道:“不错,不错。”
严世蕃就让他先选,李彦直道:“严兄的姬妾,小弟怎么好下手”严世蕃大笑起来,骂李彦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