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回头看时,果见门两边的墙上用鲜血估计就是猪血鸡血鸭血写着两行字:莫道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面还有横批:小心狗命
李大树夫妇还在为那尚未完全长成的猪心疼时,李彦直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也就是说,徐阶可能已经动过手了,但是从余三田现在还好好坐在尤溪县看来,徐阶虽然动了手却没撼倒他这个势力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啊竟然连徐阶都对付不了他们
不过,看来徐阶也没有全输,要不然今天死的就不是六只家禽家畜,而是李家的满门了
“唉”
李彦直叹了一口,回屋读书去了。他又等了两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便再也坐不住了。
“徐师当日要我不再过问此事,是担心泄露了机密,我会被人坑害。但现在看来,机密已经泄露了。我还是得去看看,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他也不敢就去找徐阶,而是在李刚的陪同下,到南平去拜访郑庆云。
郑庆云曾经来过他家,作为晚辈,他上门去回访一次,也是应该。郑庆云这一年已届不惑之年,可四十岁了还是个愤中当年大议礼时因和皇帝对着干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消散听说李家的遭遇之后,竟是气得破口大骂,连称要帮他出头,还他家一个公道。
李彦直道:“还我小家之公道,何如还延平一府之大家公道”
郑庆云听了不禁动容,心道:“不想你一个小小孩童,竟有如此胸襟这可比做好几篇诗文可贵百倍了怪不得华亭徐阶如此看得起你”
他之前对李彦直青眼有加,有一多半是因为徐阶的拜托,至此方是真心喜欢这个小童,却又叹息道:“华亭他也是没办法啊”
原来那日李彦直走后,徐阶便召集部属,商量对策。他到达延平之后,曾“日断百案、独清积弊”,料理了本府积留多年的陈案、旧案,建立了偌大的威名,又清理掉了一批推官衙门的恶吏,树立起了他在延平的权威也正因此,延平府官私势力都对他甚是忌惮,不敢轻易捋他的虎须就连对受他庇护的李彦直也不敢妄动余三田等是打定了主意,要待徐阶离任之后再慢慢整李家
可即便如此,在清查盗矿一事上,徐阶还是遇到了简直无法解决的阻力延平府上下各级官吏,但凡有点实权的,哪个没和矿贼们有勾结哪个没收到过孝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官场也是一种变相了的市场经济啊何况徐阶要清理盗矿积弊,从长远来说就是要断各级大小官吏的财路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肯因为徐阶先前所建立的威严而退步
正是:此时退一步,以后没财路
可是徐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要干这件事情那也是名正言顺,连知府也不好当面压他,所以大家就祭起了官场的又一件法宝:拖我们惹你不起,拖总能把你拖死拖到你离任了,大家彼此干净要调查哦,行,查无实据。要抓人查无实据抓什么人啊徐阶要干别的事情,也找不到执行的人去办他虽然是本府的司法长官,手头有大明律,可没人执行的大明律,和一堆废纸也没区别
总之从推官衙门到知府衙门,到各级县衙门,乃至深入到里甲、乡老,大家都被绑在一条利益链上,都和徐阶对着干徐阶的命令出不了推官衙门,就像一个人只剩下一个大脑一张嘴,手脚却都瘫痪了,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
郑庆云在跟李彦直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边说一边骂,愤怒得不行,但李彦直在来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听了反而没什么愤怒,只是想:“看这情形,和五百年后有什么两样这经过五百年时代变迁,尤其是经过西力东渐后的两次大破坏,这恶瘤却仍然能存活,可见它有多么的顽强看来我真要在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情,得改变一下方法才行”
李彦直不知道,此刻的徐阶的思想状态竟和他出奇的相似后者活了三十年,读了二十几年的圣贤书,但到今日才深深地体验到孔子那句话的真谛:“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可是在大道不行的现实世界中,一个有抱负的人,又该如何来面对它
“空知虚理,何益于世”徐阶在推官衙门里敲着卷宗,喃喃自语:“即事即学,即政即学,唯有如此,方是知行合一”
“必须寻找另外一种力量”告别郑庆云时,李彦直心想:“不从仕途上出身没出路,但只靠士林本身,这个朝廷无论如何也没法实现自己对自己的颠覆”
两个心理年龄差不多的人,同在这东南僻壤中,完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思想转变。
第一卷童蒙初试之十四溪边谁家儿女
李彦直离开的时候,郑庆云还特地让他坐自己的轿子回去,吩咐了轿夫对李公子要好生伺候。
看看就要到尤溪,李彦直忽想:“这件事情,还是要找徐师商量一下,或许能帮他出个主意。”便让大哥先回家保平安,“我另有一点事情要去办。”
李刚不肯,怕他出事。
李彦直笑道:“我坐着郑老爷的轿子呢,能出什么事情。”
李刚想想也是,就回去了。
李彦直对轿夫头道:“劳烦折回,我要去一趟府城。”
因有家主吩咐在先,轿夫们不敢拒绝,就将他往回抬,走出数里,忽有十几个面涂彩料的壮汉拥了过来延平多是山路,出城所用的轿子与两京、江南的轿子不同,基本上就是一张大藤椅绑在结实的竹竿上,这样的轿子比较轻便,能走山路,但也因此没有轿顶、轿帘之类,李彦直一见对面这群人气势汹汹之状,便知要糟,然而狭路相逢,哪里来得及闪避
那轿夫头也看出了不妥,大喝道:“你们干什么,没见这个郑字么进士老爷的轿子也敢冲撞”
那群人听到“进士老爷”四字略一犹豫,但领头的已叫道:“我们不是找进士老爷,是找这臭小子识相的就别碍着大爷们做事”说着便有七八个人拦住轿夫,那领头的带着其他人将李彦直从轿子上扯了下来,拖出数里,将他的头浸在溪水中,如是再三,每次都是在李彦直淹死的边缘才拉他上来,等李彦直已经被整得喘不过气来,那带头的方道:“小子若是还怕死,就记清楚了老爷们忍了你三回,没第四次了”说着便扬长而去。
李彦直这时才七岁,若是这群壮汉拳打脚踢,没两下他便得送命所以路上这些壮汉只是拖着叫他吃苦头,并没打他,李彦直身经此劫,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