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把那状子拿来我看看。”
冯世琪小心的从桌下拣起一张被揉的乱糟糟的大纸来,轻轻抹平递给高文举道:“就是这张状子了。“
高文举掂起状子一看,抬头写着:“告公叔恶行恩请改嫁状”其后洋洋洒洒下不万言,状中将冯雪英的悲剧遭遇从头到尾详细的讲述了一遍,末了请求县太爷伏念以上情由,判决冯雪英可改嫁他人。最后面空处写着告状人及代写人的姓名,还加了一句:“代书未敢用戳”不知什么意思。
整个状词有理有据、声情并茂,直看的高文举动情不已,自己觉得任谁看了这份状词也不至于无动于衷啊,更别提会被扔了出来。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高文举挠了挠头,问道:“我觉得你这状子写的不错啊,为什么大人没受理难道出在你这未敢用戳之上了哎,你这未敢用戳是什么意思”
冯世琪道:“因小老儿并无衙门发放的代状官戳,因此需写明代状原由。”
高文举奇道:“写状子还要衙门发放的官戳这是什么道理”他只记得古时候不识字的人比比皆事,有事写信也好,告状也罢,都得找人代笔,一直以为随便找个读过书的人将自己的意思照着写出来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衙门发执照才行呢以前倒没留意这个事情。
冯世琪道:“好教高少爷知道,这百姓们识字的不多,因此写状纸往往要请别人代劳,衙门唯恐这代状之人在其中增删情由蒙骗上官,因此要对代写状纸之人严格审查,合用之人方才发放那代写状纸之凭证、木印。那戳便是木印了。”
高文举道:“那你干嘛写未敢用戳不舍得用么”
冯世琪苦着脸道:“高少爷取笑了,小老儿一个衙门弃卒,哪里有什么用戳资格。那有凭证、有木戳的状师为人写状,每每要索取百文以上的钱物,小老儿若有那资格,也不用在街头赚这一封书信三文钱了。”
高文举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这未敢用戳和用了戳的状纸想是有区别因而大人才没受理”
冯世琪道:“回高少爷,丫头前两次的状纸都是由正经的状师写的,却也是当堂掷回了。昨日丫头来求小老儿,一是恐那状师所呈状词有谬误之处,二来也的确手头无钱了。小老儿读过前两份状子,虽说有理有据,却太过简单,依小老儿猜想,想是大老爷觉得情由不足,因而发还的,这才另行写了此状。因小老儿并无代状资格,故而需照实将未用戳之原由一并写上。”
高文举纳闷了,不应该呀,照说看了这份状子的人,再怎么反对寡妇改嫁,那也不至于当堂掷回呀。看来还是那个“寡妇改嫁不如老妓从良”的丑恶思想在作祟。以前一直以为这种灭绝人情的思想是在程朱之后才兴起的,没想到,孙显生这儿就提前应用了。真是没看出来,这位义兄还有这种思想,这可难办了。
当高文举和冯世琪论起孙大人不受理的原由有可能是这个的时候,那冯雪英突然插口道:“好教高少爷知道,那县老爷根本没读奴家的状子。”
高、冯二人都是一惊:“这是为何”
冯雪英道:“大老爷每次审案总是有上百份状纸,轮到奴家时,总是唱了名便扔还状纸的,依奴家想来,大老爷必是不曾看过奴家状纸。”
高文举极度震惊愤怒道:“当了几天官,这官威竟然如此之大,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这么个义兄,不要也罢了”
说着便欲起向回去找孙显生理论,直吓得冯世琪和冯雪英浑身发抖,倒不是心疼他和义兄断交,而是怕他回去吵翻了,自己的事就更无望了。
高文举刚一站起来,再想了想冯雪英所说的情由,心中突然一亮:“原来如此”
转身又坐了下来,对冯世琪道:“磨墨,这状纸,我来写”
手气真臭,居然只搏了两个一秀和两个二举,看着邻桌那老太太一把扔出个“状元插金花”来,恨不得过去抢两样。没捞到东西,只得赶紧回来赶稿子,一口气写到现在饭还没吃。看在老白如此辛苦的分上,大家多少表示一点吧。
048判案
高文举没有回县衙去和两位兄长吃饭,而是带着冯世琪冯雪英一起在县衙对面的一家饭庄里吃了饭。有香秀陪着,倒也不至于让冯雪英有什么误会。饭后,高文举让冯雪英再去递状子,自己和冯世琪就坐在对面饭馆里等消息。又对她说明白了,若是这状子还被扔回来,他就亲自带着冯雪英告到泉州范大人那儿去,到时候连这孙大人一起告。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给冯雪英壮胆,二来也是为了弄清楚孙显生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种人。若是他真的不顾情由,要让一个花季少女枯守闺房,最后还有可能沦为那一对禽兽父子的玩物,那这种兄长就真的要不得了。不过他还是对孙显生有信心,因此倒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难处。
他自信满满,冯世琪可有些担心,这年头,从衙门里被扫地出门的,名声比泼皮无赖还要差上那么几分。虽然曾经跟高文举一起吃过几次饭,但以前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官府中人,他只是一个乡下土财主。可现如今,人家还是乡下土财主,自己却成了沿街乞讨的破落户。
以前觉得吃他是给他面子,每次下乡走几十里去吃他一顿也心安理得,如今就变成了人家给自己面子了。先不说以人家高少爷眼下和县太爷称兄道弟的情面,就单只这全县穷苦百姓间传遍了的万家生佛的名头,那能跟人家在一起坐一坐都是沾了天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