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上放置有大量的图书资料,还有电视机、放映机、胶片库、影片剪接台和几只椅子。这座既有客厅、卧室、洗澡间、炊事间加剪接放映室的工作车,是李翰祥在邵氏时候的小工作车基础上又加改造的。这是李翰祥别开生面的艺术小天地。他每天在这里紧张而有序地生活,一部又一部影片,多年来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流向世界各地的。所以,李翰祥对人最先说的话题,便是这辆在祖国内地极为罕见的生活工作车。
车慢悠悠地在雪地上开着,李翰祥笑着告诉荣少亨道:“改装这样一部车。除了为外景工作的方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对影片进行剪接和后期制作。作为一个导演,如果不亲自剪接,就好像是配好料的菜叫别人下锅,买好了的爆竹给别人放一样。剪接是导演的最大乐趣之一,因此样片一到,我必须坐下来亲自剪接。剪接就好比是炒菜,什么佐料都准备好了,这个菜非要自己来炒不可,那才能炒出自己的味道。这就是我要自己剪片的道理。如果佐料很好,让一个不会炒菜的厨师去炒,那么炒的菜就没有肯吃的了所以,我在邵氏开始拍戏以来,便坚持自己来炒菜了”
荣少亨表示出一副理解万岁的模样道:“这一点我明白,有时候我也恨不得把自己的专车改成办公室的模样,那样自己就可以随时随地办公了”
李翰祥看了一眼荣少亨:“看起来你我都属于工作狂类型,有时候会为了一个目标而奋不顾身地冲刺再冲刺”
荣少亨笃定地笑了笑:“也许是吧,不过我和你有一点不同,你做事情喜欢亲历亲为,而我则喜欢运筹帷幄”说话间,荣少亨的眉宇隐露出一丝桀骜之气。
李翰祥诧异荣少亨表情间的变化,那一刻他才好像忽然发现。坐在他身边的荣少亨可是香港的新一代娱乐大亨,绝不是普通人。由于对方的谦卑,自己一直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这一点是很错误的
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工作车在京郊那偌大一片仿古的建筑前缓缓地煞住了。心有所思的李翰祥从工作车上走下来,在大雪纷飞的天地之中,李翰祥仰望雄浑壮丽的“圆明园”,说道:“有时候拍电影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比如这栋仿圆明园的建筑是我筹集资金辛辛苦苦才搭建起来的,可是马上为了拍戏就要一把火将它烧掉”
“的确,这么大的一堂布景放火将它烧掉。实在是有些可惜呀”荣少亨也从工作车上面下来,信步走到了“圆明园”的前面,雪花飘落到他的头上,随即又被凌厉的大风吹去。
“走吧,阿亨,你就陪同我在看一眼我这心血,也算是一个沉重的告别”在荣少亨的陪同下,两人相偕而行。
虽然只是一个仿造的布景,但是地方却宽阔异常,他们两人沿着里面的小路上走来,两旁均是惟妙惟肖的仿造建筑。李翰祥将无限留恋的眼光投向那些由木料、硬塑料、石膏等原料,精心接雕的廊柱、拱门,对荣少亨说:“尽管我也对这些仿古的建筑十分留恋,焚烧掉确实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可是,我李翰祥是为了让未来的影片增加真实性,才不得不忍痛割爱的如果我对这些仿古建筑不采取真烧真毁,只是象征性地用火烧掉一些模型的话,那便失去了拍摄火烧圆明园的真正含意烧掉六十四万人民币虽然是一种损失,但是大量的拷贝卖出去以后是可以将损失成倍地收回来的。更主要的是,我可以用这一把火为后人留下一部真实可信,形象性的历史教材呀那才是用几十万人民币所无法买来的,阿亨,你说这样做对吗”
“做导演没有什么对与错”荣少亨站立在一高处,从这里可以望得见整个布景的设置,“因为每拍一出戏,实际上就是一场生生死死的厮杀,导演则是这场决斗的主宰和总指挥,而你的职责就是将这部戏完美地拍下去,直到最后因此,我想说,你的选择没错”
荣少亨所说的一切完全是发自内心。要知道,如果李翰祥情愿他所拍的影片火烧圆明园在关键的场景上失真与虚假的话,那么他可以为京郊的大地上留下一座新的人文景观,也可以让更多的旅游者在这里观赏这些建筑中想起大导演李翰祥来。可是,令荣少亨从内心中深深感动的是,李翰祥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在京郊留下这座占地一万余平方米的仿古建筑,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好处。李翰祥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来追求未来影片的历史真实感
荣少亨一向自认为自己拍片有够大气,搞个寻秦记连戏服都花费了100万,可是如今听说李翰祥即将下令纵火焚烧这偌大一片可以乱真的艺术建筑珍品的时候,荣少亨也暗忖他自愧不如
荣少亨说:“翰祥叔,你回内地拍片这条路走对了,这与你在邵氏拍片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了这里能够为你提供这么良好的拍片条件,这是在任何其他地方也办不成的”
雪花跳跃着,映亮了李翰祥兴奋激动的脸膛。他感到荣少亨的这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李翰祥深沉地颔首说:“阿亨你说得对。我想回祖国内地来拍片的愿望,早已非一日了我们是炎黄子孙,在我李翰祥仅存的时间里,我很想为十亿人民拍几部好影片的虽然这些贡献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很愿意这样做”
荣少亨遥望着远方耸立在漫天大雪下的燕山余脉,那博大而辽阔的山峦田畴在雪色中无边无垠。相形之下,眼前的“圆明园”等建筑又顿时显得十分渺小。
他忽然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香港近日的香江日报来,对李翰祥说:“翰祥叔,你知道吴思远这个人吗也就是在去年担任金像奖主席的那个人”
“当然知道他。”李翰祥有些诧然,因为吴思远曾经在邵氏呆过,并且向他学过拍戏,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徒弟。只是李翰祥猜不到荣少亨何故会突如其来地提起他来。
李翰祥说:“那吴思远象你一样,曾经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啊。我很器重他,便教他拍戏,记得他在龙虎斗一片中当副导。1971年他就能独立导片了,记得他先导疯狂杀手,后来又导演过廉政风暴,当时在香港是很有影响的年轻导演。我记得他在1975年后拉出去,自己搞了一家思远影片公司的,拍了醉拳、蛇形刁手和李小龙传奇几部片子,现在好像成了一个制片家了。他如今有什么新片子吗”
“吴思远在台北被人给打伤了”荣少亨眼睛望着李翰祥说道。
“遭到了歹徒的毒打他去了台北”李翰祥大吃一惊。荣少亨不失时机地将那张香港报纸递了过去,李翰祥匆匆一看,报上果然刊登有香港导演吴思远在台北遭歹徒殴打的消息:
11月9日,香港导演吴思远在台北市金钻餐厅前,听到有人喊:戴眼镜、穿红衬衣的声音后,随即遭到十四五名歹徒的拳打脚踢,施暴围殴达十五分钟之久。其中一歹徒还亮出了猎刀,阻止他人上前救援。直到吴思远重伤卧地,他们才呼啸而去。吴思远被当场的友人急送医院抢救。他血流满面,脑部受震荡,后脑缝了三针,腰部不能动弹,右眼可能有碎玻璃进入,伤势很重。此事已引起港台电影界人士的极大愤慨。但是,因为台北近来多发生这类暴力事件,尽管台港电影界呼吁警方查办凶徒,都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终”
“太不像话了,歹徒们为什么如此毒打一个香港去台湾的导演呢”李翰祥一目十行地将报上的那条新闻看完,胸间立刻升腾起一股怒火。他与被殴打的导演吴思远形同师徒,如今对方遭遇这种惨事,他绝对是义愤填膺,怒道:“莫非台北警方当真对这起殴打事件不闻不问了吗”
“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荣少亨扼腕叹道:“据吴思远本人对报界说,他到台北受歹徒袭击的主要原因是,与他最近拍的影片龙之忍者有关。这部片子比他从前拍的几部都好,它是将中国的功夫和日本的忍术结合起来拍的,很有些武功的韵味。龙之忍者在日本樱花节场场爆满,台北有一家片厂就向吴思远借该片的武打主角李元霸。吴思远不肯答应,于是才有了这场飞来的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