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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事,初闻之时,他便想起万历年间的苏州与昆明等地的暴乱。当是时,在官员和士绅们的挑动下,城中无赖暴民啸聚数万,杀害矿监税监,万历以帝王之尊也无可耐何,最多诛除几个首恶了事。

市民闹事,难道能屠尽一城

况且地方官员,驻军,士绅,俱为一体,就算想杀,又派谁去杀

此事给朱慈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初闻此事,他的勃勃杀机,便是从这些记忆中而来。而现在经过陈子龙这么一打岔,原本的愤怒和杀机渐渐消去,马背之上,虽然颠簸不停,但他的思维,却也是无比的灵活起来。

原本那一些模糊不清的想法,现在也是渐渐清晰起来。

马背之上,他微微一笑,但觉举目看去,月白风轻,星空闪烁,如此披星戴月的赶路,竟不觉其苦了。

“小心,戴牛你这厮踩着我脚了。”

“吵什么吵老子又不是成心的。”

陈名夏的寓所就在扬州府城的正中心,距离瘦西湖也是很近。清晨时分,一伙五人从巷子里的矮墙先攀上去,然后是一路攀到了正堂房檐屋脊之上,借着房檐飞拱的一点掩护,五人缩成一团,暂时借以藏身。

清晨时分,阳光还不太炽热,晨风徐徐,吹的人身上十分清爽,五人之中自然是以秦守华为主,见众人吵闹,眼睛只一瞟,几个劲悍非常的私盐贩子就立刻住了嘴,神色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人却是老实多了。

能这么着已经是秦守华威望足够的高,这几个人,有淮安人,也有徐州,还有一个山东临清人,全是彪悍异常,十分凶狠。

被擒之时,若不是秦守华压着,怕是他们就要冒着在府城杀官造反的罪名,奋起反抗了。

“秦大哥,咱们得守到什么时候”

挤着无聊,叫戴牛的淮安盐贩忍不住问道:“总不能一直在这看着”

“姓陈的有护兵,看样子也很厉害,未必要我们出手。”秦守华瞪了姓戴的一眼,低声道:“看看风色,平安无事最好”

说话声中,陈名夏正好从正堂出来,清早起来,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似乎是一夜不曾好睡,此时背手在院中行走,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天他救人时,还是意气风发,十分得意,现在又是如此模样,秦守华等人瞧了,也是十分惊异。

陈名夏的心事,一伙私盐贩子当然不会了然,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些什么。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做事情的阻力有多大

“来人,准备马匹,我要回淮安去。”

在院中耽搁一会儿,天色大亮,陈名夏也是下定决心,扬州这里,暂且不加理会,先到淮安,禀报实际情形,由太子来定夺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呼啸声,先是若隐若无,接着就是如山崩海啸,再近时,似乎连屋顶的瓦当都被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震颤响动。

“啸聚生变”

一瞬间,陈名夏的脸就变的一片惨白。身为一个江南世族出身的青年官员,万历年间的事在他的童年和少年回忆中一定有不小的比例,此时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便是知道,眼前之事大有不对。

整个院子里的人也是立刻鸡飞狗走,不少人爬到院墙上扒着墙头往外看,一看之下,就是面色如土。

陈家老仆最为见机,看到外头人山人海,立刻就扯着嗓门叫道:“狗日的盐狗子闹事来了,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现在不是论理的时候,这么多人,讲理也讲不通。乱到厉害的时候,非得出人命不可。刘哨官,刘哨官在哪儿赶紧的,护着咱们家老爷快些走”

他的话十分清楚,院子里叫刘俊峰的哨官是直卫里的老人,内操使出来的,所以特别派过来保护陈名夏,这会子到高处一看,先是“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然后便是面色铁青:“人家是有备而来,围的水泄不通,哪里走咱们一走出去,立刻就乱的更厉害,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驻防军不过那些王八蛋都是从淮扬镇出来的,和盐商怕也有关系,不一定靠的住了”

第188章变乱5

“闹起来了,闹起来了”

南京户部衙门里头,庄严肃穆的国家财赋机关,这会子有几个东林复社出身的司官却是打了鸡血一样,快马奔入,连官威体制也顾不得了,瞧着高弘图几个大佬就在后院的白云亭里头坐着纳凉,几个青年司官就是一溜烟也似的跑了过去。

“给大司徒和总宪大人见礼”

亭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全都是绯袍玉带须眉皆白的老者,至于张慎言为什么不到都察院坐班,却跑到户部这里坐着喝茶,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了。

见几个小辈跑的一头大汗,高弘图微笑摇头,平时很有点怪癖的张慎言也只是一皱眉,紧接着脸上也全是笑意。

“你们嚷嚷什么,国家部堂机关,就由得你们这么胡闹”

“是,是,下官们知道错了。”

“说闹起来了,究竟是什么回事”

“扬州来消息,昨夜二十四家总商聚齐七十多家盐商,还有扬州府学里的生员士绅,再有就是小贩子,盐丁,百姓,怕不有一万来人,决定在今早到陈名夏的住处去请愿,请免盐商厘捐,以保天下人食盐之利,请缓清理盐课,若有情弊,请徐徐改制,不要闹的淮、扬一带大乱,人心不固,而国本自伤。”

那个回事的司官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自己就身在扬州,而且身处人群之中一样。

扬州和南京,相隔一条江水,从瓜洲渡江,再快马疾驰,一个半时辰就可把消息送到。现在这个时辰,想来陈名夏已经被万民所围,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狼狈法儿。

“怎么样,”高弘图一脸得色,看向张慎言,笑道:“此事都察院风闻,该当向皇上告变了吧”

“这是自然。”

这件大事前后都是高弘图主持,姜曰广几个也在其中捣鬼有术,还有刘宗周的支持,更有大股的江南士绅在后,张慎言虽老,还不糊涂,知道这样大事一定是要从众的。

官儿不当无所谓,这种事不和众人站在一边,那就是自寻死地了。

当下捻着自己下巴上长而灰白的胡须,矜持而又有力的一点头,只道:“此事当然包在老夫身上,今日午时之前,必有本章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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