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同福里的十字路口,孙伯连连对黄包车夫喊着,“走左手,走左手”
陈叫山不禁疑惑着:从机场方向过来,到这十字路口,应该走右手边,才去分埠仓库的,孙伯怎就选择走了左手了呢
黄包车拐进了同福里弄堂里,下了车,陈叫山眉头皱着,便问,“孙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前方离孙伯家已经很近了,孙伯朝家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头朝分埠仓库方向看,一屁股坐在了一个石墩子上,将鼻孔里的细纸条抽去了,丢在地上,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会长,咱的地盘被人家抢占了咱以后以后,没个落脚地儿了”孙伯说着说着,两手抱了头,身子抖个不停
过往的路人,皆转头看着孙伯和陈叫山他们,目光中尽是讶异
分埠仓库被占了
原本想着在上海大展拳脚,将分埠转为总埠呢,这怎就成了这般情况
“谁他娘这么大胆”鹏天将皮箱朝地上使劲一丢,“他活腻歪了是吧”
“小兄弟,说这大话有啥用呀”孙伯叹着气说,“是史痦子的人,咱不好招惹的”
陈叫山左右看看,觉着弄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说,“走,换个地儿说话”
来到一家茶楼,上了二楼雅间,关上门,孙伯长叹一气,细述起来
几年前,曹会长去了香港,从此激流勇退,两江航会的担子,全就落到了陈叫山一人肩膀上。
抗战时期,整个江上、海上航运,全面封锁,从重庆,到汉口,再到南京、上海,一片死寂
如今,抗战终于胜利了,国民政府开始了全面的“清算细账”的工作:对抗战时期的伪政权汉奸、贪腐分子、机会主义者、两面派,来一次总剿揪
这原本是一个好事,可是,慢慢地,人们发现:这又是一场乱局开始了
很多心怀叵测之人,借着“清算细账”的噱头,党同伐异,消除异己,忠奸混淆,好人坏人一锅端,大肆借机树旗杆,抢地盘,大发战后福利之财
陈叫山将两江航会迁至乐州期间,汉口总埠的地盘,成了伪都官员的公养堂。
陈叫山此番到汉口,动用袍哥会在军界的势力,顺利将地盘接管了过来,虽未动刀动枪,但钱着实花了不少
上海的杜先生此前去了重庆,抗战期间,与陈叫山有过几回书信交流,但抗战一胜利,杜先生重返上海,陈叫山便与其暂时断了联系
上海此前的三大亨,黄先生在原先法租界的老地盘上,经营着赌馆、烟馆、娱乐院,早已不插手江湖事务;而大汉奸张先生,早于民国二十九年时,便已被人暗杀而杜先生此番重返上海,为何迟迟不见在公众面前亮相,其缘由,陈叫山亦是不知
上海各种势力,在抗战胜利之后,来了一次大洗牌,牌局越来越复杂
江湖似乎变了
上海还是那个上海,上海又似乎不是从前的上海了
“上个月,史痦子带人去分埠仓库转悠过,我正巧路过,上前搭话,史痦子还请我喝酒”孙伯说到这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酒话多,史痦子动了心思”
孙伯说,史痦子借着政府“整顿上海,平复乱局”之机,大肆抢占地盘,搜刮民财,但凡有异己对抗,皆遭其毒手
今儿一早,史痦子派人到了分埠仓库,砸开仓库大门,一阵翻腾,而后在外墙四处贴标语,说分埠仓库乃是“黑恶据点,日伪阵营”,政府要全盘接手,对其进行整顿
分埠留守上海的一帮兄弟,闻讯后赶到仓库,义愤填膺,揭去了外墙标语,史痦子的手下人,便大打出手
混乱中,孙伯被人打得鼻血长流
“姓史的”
孙伯揉着鼻子,说到这里,陈叫山不禁插问道,“此人从前没听说过啊,他是个什么来头”
孙伯闷闷叹一气,“史痦子是钱市长的亲信,以前在杭州时,不过一泼皮无赖而已,如今见可了不得了,在上海,没人惹得起啊”
“啪”
陈叫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一跳,“他若是个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汉子,我陈叫山将仓库拱手相让,倒也无妨可偏偏是这般卑劣小人,哼我陈叫山要是不拾掇他,岂不是在上海连个立脚之处都没有了”
第758章强大气场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陈叫山深谙此中之道理
平心讲,离开上海已数年,陈叫山晓得:慢说是两江航会,便是青。帮和袍哥会,在重新洗牌的目今之上海,江湖地位亦有下降
史痦子既是钱市长的亲信,代表的便是南京政府,军政皆倚,想给他一点教训,采用传统的江湖手段,显然是不行的
好吧,既然如今的上海滩,无人拿我陈叫山当回事儿,那我就慢慢来,慢慢地闹腾出一些响动来,让人晓得我陈叫山是谁
在枫桥堂口,陈叫山寻到袍哥会的几位兄弟,交流间,陈叫山得知了杜先生不愿意公开露面的缘由
杜先生在抗战初期,四处募集银钱,供应前线,并以个人名义,购买大量面粉、药品、被服等军需物资,经由海上,直接运至北方战场。在江阴海战时,出资购、租货轮,自沉长江,阻断航道
同时,杜先生屡屡派出青。帮精锐杀手,在上海行刺一大批汉奸走狗
后来,抵达重庆后,杜先生又出资在重庆创办医院,缓解军方医院之急困,并打量接诊难民
可以说,在抗战问题上,杜先生以自己的方式,为国家做出了极大贡献
然而,当杜先生从重庆返回上海时,行至上海北站,却遇见了由一大伙学生和普通民众组成的“反杜”游行大军。他们打着各种横幅,上书“打倒黑。帮,复还清平”、“欲建新上海,必铲黑除恶”等等内容
原来,这游行大军乃是新组建的上海。市。政。府授意,并由史痦子一伙人招募的。以钱市长为首的一伙新官,惟恐杜先生回来上海,从他们口中抢夺抗战胜利之果实,抢了他们的风头,因而先出阴招,陷杜先生于舆论被动之漩涡中
杜先生感到一阵心寒
“唉,陈大哥,你是不晓得啊:杜先生一回上海,人就气病了,胸闷气喘,整日闭门不出”一位袍哥会的兄弟说,“青帮兄弟们,气愤不过,要找史痦子算账,杜先生连连阻止,不是杜先生怕他史痦子,实在是杜先生心寒啊”
陈叫山长长叹息一声扇子在掌中一拍,当下决定前往杜公馆,探望一下杜先生。
见到杜先生,果如那位兄弟所说,杜先生神色憔悴,似大病一场,人也瘦了一大圈
陈叫山知道,此际来探望杜先生,任何形式的礼物,都显礼轻,便送给杜先生一盒长白山老参,并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着抗战期间,由袍哥会兄弟,在中原大部地区,开展“斩蛇行动”过程中,被刺杀汉奸的名录。
“叫山,你用心了”杜先生笑着,继而连连咳嗽着,“无论怎样,若干年后,人们总会记得这些的,不会忘”
陈叫山没有向杜先生谈及任何江湖事务,对于史痦子等人之事,更是闭口不谈。他晓得:以杜先生的格局,若是青帮出手拾掇史痦子,别人会觉得杜先生胸襟实在过小
倒是杜先生主动问起了陈叫山此番来上海的打算,并说,“叫山,有什么难为的事儿,不妨说说,青帮兄弟也多闲着,或可帮上些小忙的”
“谢杜先生”陈叫山淡淡笑着,“暂且在各处走走看看,探一探上海的买卖水深水浅再说真到哪天遇上难事了,自要叨扰杜先生的”
从杜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