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颗炸弹
地面轰然绽开土黄色的超级大花,巨大的花瓣间,飞迸着人身:浑全的,残碎的,一颗头,一条胳膊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世界
白发的老者,被炸弹的气浪扑掀而起,随半截拐杖,飞出
妇女怀里的孩子,成一片血肉模糊,来不及一声啼哭,在炸弹冲击下,飞出
几个疾步奔跑的年青后生,猛然被一炸弹轰倒,魂飞魄散,支离破碎
陈叫山趴在地上,眼睛被灰烟蛰瘆得难受,几乎睁不开在他不远处,一个光头男娃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陈叫山努力睁眼,循声扑跃去,将孩子罩护在自己身下
“咚咚”
天似在轰炸中旋转
大地在轰炸中起伏跳颤
陈叫山抱着男娃娃,连续地翻滚着,忽有一人,飞扑过来,猛然罩在自己身上
突然间,两颗炸弹炸响,陈叫山耳朵中顿时由“嗡嗡嗡”回响声,转为一片静寂,眼前遂即一片黑
“轰”
“轰轰”
龙王庙的房顶被炸弹掀撕开来,冲飞的卷檐,嘎喳崩裂
檐下一并排青苍木板,呼啸而飞,木板上龙纹及云纹,碎乱而炸,木屑洒洒
朱红之色的庙门,倾翻旋转,平铺在地
庙西矗立的石塔,断飞裂空,塔身一圈镌刻的莲花水纹,在尘烟里旋转,塔尖轰然砸下,一颗石龙珠飞弹起,跌至高台沿沿处,滚翻下去,骨碌碌前进
瓦砾扑簌簌下洒,铮光金亮的龙王铜像,被木屑、瓦砾、尘土蒙罩,黯然无光
在轰炸中,龙王殿的墙壁倾翻轰塌,供案成几绺木条,旋飞上天
圆圆的蒲团,炸裂开来,内中的稻草,轻悠悠地上天,后,缓悠悠降落,有的稻草飞落在镇龙之身上,有的稻草燃烧着明火,似万千的灯烛,火苗幽幽
漫天黄裱纸,散飞似蝴蝶,颤悠悠飞,映着碧天,最远的,飞至凌江里,落入江中,顺水漂流去
第106章英气浩荡
“会长,会长”
陈叫山的耳朵,渐渐恢复了一点点听力,隐隐听见有人喊着自己,那声音带着哭腔,凄楚,音颤
有人端来一盆水,陈叫山将脸埋进木盆里,咬牙适应着,要让江水的刺激,使自己的眼睛中那中巨大的蛰瘆之感,尽量地消解了去
“呼啦”一下,陈叫山从水中抬头,嘀嘀嗒嗒的水珠,砸在木盆里,水纹乱乱,圈圈摇晃着,光影斑驳间,自己的头像,渐渐稳定了下来:头发凌乱,胡须一绺一绺,脸上有黑有红有黄有白,黑是焦灰,红是血迹,黄是尘土,白是沙粒
陈叫山坐在地上,环视四遭
一片空地上,紧挨着几个大坑,一转坑沿,是横七竖八的尸身,有的浑全,有的残肢缺体,惨不忍睹
猛一转头,看见几个兄弟,围成一圈,跪在地上哭
陈叫山踉跄着奔过去,分拨开兄弟,登时怔住了邱大为的太阳穴,被一弹片切中,白森森的头骨,凝然于一团黑血,混杂着头发,令人不敢细看
“大哥”姚秉儒腹部受了伤,挣扎着爬起,声音颤颤地说,“邱会长他他他是为了”
陈叫山闭了眼睛,努力回忆着,猛然想起:在炸弹肆虐的那一刻里,自己抱着一个光头的男娃娃,正保护着男娃娃时,有一个人,飞扑过来,用身体遮罩住了自己
邱大为是为保护自己,而
陈叫山紧咬牙根,努力着,不使热泪涌出眼眶,努力着,要将那些过往的光影,从脑海中刹住。不令其回闪
虽无泣声,热泪终究还是下来了,顺着眼角,默默流
尽管努力去制止,那些光影,终究难以刹住,在脑海中。在眼前,在耳边。回闪,晃动,回响
“哟呵,这谁呀好大的架子”邱大为单手端一紫砂壶,脑袋仰着,朝嘴里灌一口凉茶
“曹会长,理由太简单了些吧”邱大为单手抓起紫砂壶,向着会议室众人,划一下胳膊。“在我两江航会,哪一个人,不是响当当的汉子”
“好,好好,好好好”邱大为说着一连串的“好”,牙根狠咬着,“那咱就举手表决表决。有同意陈叫山加入航会,担任副会长的,请举手”
故人已去
音容犹存
邱大为被炸死了,胖墩士兵被炸死了,两位守庙的老婆婆被炸死了,马团长手下士兵。航会兄弟,乡亲们,被炸死者众多
高台之上,龙王庙,已被炸成一片狼藉,残垣断壁,斑斑驳驳。零零碎碎,惟独五尊铜龙像,犹然而立
“那边木架准备好,搬过来,放这儿,对对”
“绳套多缠两圈,勒紧喽”
“你们几个,从这边多加点力,备着后手,防止滑脱”
“把这儿锄平一些,待会儿板车上去能省力”
“乡亲们,乡亲们,闪开一些啊,小心砸到人了”
陈叫山站在高台之上,这里一跑,那里一喊,交代着,指挥着
工器客的兄弟们,造好了杠杆木架,并辅以轮轴,连并了胳膊粗的麻绳,套拴在五尊铜龙像上,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高台之下,站立着乡亲们,每个人脸上,皆是肃然之表情
无数个风风雨雨,潮涨潮落,雁飞雁归的日子里,一个又一个跪倒的背影,膝盖逐次移动着,沿石阶而上,一级,再一级,跪行至龙王殿里,焚香,叩头,俯身,虔诚
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香烟袅袅,烛火闪闪,光阴来往,日升月落
那风调雨顺的祷念,那五谷丰登的颂愿,那祥和太平的祝福,在龙王面前,一次又一次,虔诚奉上
“预备”陈叫山四处观察,同姚秉儒、马团长交换了眼神,“一,二,三,起”
龙王铜像被大麻绳吊拽着,缓缓轻动,渐渐离了底座
高台下的乡亲们,有人扯着衣角,抹着眼角,不使泪水顺着脸流
“哭啥哩嘛龙王铜像,多大的个儿啊,造多少炮弹哩,打小鬼子”
“消灭了小日本,咱重建龙王庙,再消消停停地塑铜像,哦不,塑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