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使劲点头,在润儿脸蛋上亲着,把一双可爱孩儿抱上牛车,微笑着挥手道别,幽黑的眸子睁得很大,长长的睫毛亦不敢眨一下,因为眼里蓄满了泪,一眨眼就会流下来。
牛车动,宗之和润儿自然而然吟唱起去年五月初离别母亲时丑叔他二人的那首诗: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一轮红日渐渐地落在了明圣湖西面群山之外。暮色四起。还看不到陈家坞庞大坚固地坞堡。但袅袅地炊烟远远地就先看到了。
迎面过来三辆牛车和七、八个随车步行地健仆。道路逼仄。来福先将牛车驶到路边。好让对面地牛车过去。来德也驱车避让一侧。
那三辆牛车交错而过时。最后面一辆突然停下。车窗帷幕拉开。车厢里有人说道:“来者可是陈操之”
冉盛忙道:“小郎君。有人找你。”
陈操之一下牛车,那车厢里的人便“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便是陈操之。”
车厢里幽暗,陈操之看不清说话人的面目,听声音也很陌生,便拱手道:“足下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道:“愿闻足下竖笛一曲。”
冉盛就笑道:“又一个慕名来听小郎君吹箫的。”
陈操之便不再多言,让小婵从车厢里递出他的柯亭笛,坐在车辕上吹了一曲根据康琴曲长清、短清改编成的洞箫曲。
暮色沉沉,麦穗清香,五辆牛车静静不动,只有一偻箫声氤氲缭绕,仿佛远处的炊烟,良久,三辆牛车向东,另两辆向西,越离越远,各自消失在霭霭暮色里。
过了端午佳节,钱唐陈氏族长陈咸便带着长子陈尚、还有两个壮年佃户离开钱唐启程赴京,族人中除了陈操之,无人知道老族长远道去建康有何大事,但见陈咸郑重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不小,而且还是好事。
陈操之与陈咸地幼子陈谭,还有东楼的陈谟一起送至枫林渡口,临上船前,陈尚执着陈操之的手问:“十六弟,我父让我陪他进京究竟何事啊,十六弟一定知道,先告诉我吧,这心里不明不白的难受啊。”
陈操之还未回答,已先上船的陈咸就喝道:“尚儿,快上船。”
陈操之道:“三兄,这是族中大事,四伯父很快就会告诉你的,三兄保重,照顾好四伯父,一路平安。”
陈谟是陈咸的次子,过继给东楼为嗣的,年龄比陈操之大三岁,而陈谭比陈操之小一岁,这族中兄弟三人立在枫林渡口看着渡船过江,牛车登岸,陈咸与陈尚带着二仆远去。
陈谟、陈谭也追问陈操之:“我父兄去建康到底何事”
陈操之道:“四伯父严命我不许说,否则宗法侍候反正是好事,八兄、十七弟没看到四伯父喜气洋洋的样子吗”
陈谟、陈谭一头:“那倒是。”
三人回陈家坞,边走边谈,陈谭因为明年要去吴郡狮子山下徐氏学堂求学,话题特别多,向陈操之问这问那。
陈操之道:“那徐博士之子徐邈徐仙民是我挚友,九月间会来陈家坞,仙民家学渊博,到时十七弟可向他多请教。”
陈谭笑道:“十六兄大才,我何必舍近求远。”
陈操之一笑,便问陈谭读了何书、义理如何
陈尚、陈谟、陈谭三兄弟都是陈咸亲自教导的,儒学很有根基,但对时下地显学玄学一无所知;书法习汉隶和章草,对风靡江左的王谢行草也没有临摹过,学识都停留在东汉时期,以后若参加定品考核是很吃亏的。
回到陈家坞,陈操之便将自己抄录的王弼、何晏诸人的玄学著作,还有在徐氏草堂听徐藻博士授课时记录的大量笔记借给陈谟、陈谭兄弟,让他二人笔录一份。
陈谟、陈谭看着那厚厚一叠装订好的书册,又惊又佩,陈谭道:“十六兄,这都是你一年来手抄地啊,这怕不有百万字,我抄到什么
”
陈谟翻看那字迹秀逸的书册,叹道:“父亲常夸十六弟天资聪颖,十六弟固然天资聪颖,但这份勤学苦读也非常人可及啊谭弟,从今日起,我二人每日抄书五千字,汉隶书写太慢,章草又不适于抄书,便临摹十六弟的行楷书法,遇有经义不明之处便向十六弟请教。”
陈谟比陈操之年长,都能不耻下问,陈谭自然更无话说。
自此以后,东、西、南三面楼书声琅琅,只有北楼陈满一系不读书,陈满只想做个富足的田家翁,次子陈流落到这般地步让陈满很难受,他也知道陈流是自作自受,但心里对陈咸、陈操之未尝没有怨气。
陈操之每日读书、习书法、一边作画一边揣摩卫氏六法中的人物技法,他想为陆葳蕤画一幅仕女图,但迟迟不敢动笔,生怕手中画笔拙劣,亵渎了心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