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勋仰望苍穹,只见天火翻腾如海,烈焰遮天蔽日,仿若诸神之怒欲将天地吞没。他仰天长啸一声,丹田之气奔涌而出,浑身魔息如浪潮翻卷,凛然凝聚于掌心。他知此役九死一生,然心头却无一丝畏惧。只因他身后,是那群无辜的百姓,是信任他的魔族士兵。他,不能退,亦不能倒。
一旁,李怀山紧握着叶秋纤弱的手指,低首在她手背轻轻一吻,语气温柔而沉稳:“你是我活到今日的缘由。若今日死于此地,我亦无憾。”
话音未落,数名少年奔至他身旁,眼中无惧,嘴角含笑。李怀山眼神一凛,似要训斥,却终究只是叹息一声,那双眼中却分明藏着慈爱与不舍。即便是那名身形虚幻如雾的少年楚锦年,也静静站在队列之中,与兄弟们并肩而立。
众少年相视一笑,笑意中皆是悲壮与无悔。为首的李洛尘,身材挺拔,剑横胸前,目光如炬。他眼圈通红,为美琳之死而悲恸欲绝,却仍对弟弟们展露一抹安慰的微笑:“你们应随其他孩童一道避难,不必涉险。”
李松鸣、李墨白与李云归俱是摇头拒绝,李云归更是举起拳头,冲着比自己高出数尺的兄长一捶,“你就算比我高三个头,我也照样揍你。”李洛尘失笑摇头,却未再劝。他转身而立,将几人护在身后。
此刻,他们若要赴死,便一同赴死;若有明日,也要一同活出这天明。兄弟如手足,今生共生死。
叶秋的双眼涌出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却仍在低声吟唱。那歌声仿若夜枭哀鸣,沙哑而断裂,唇角血迹斑斑,却从未停歇分毫。她不能停,更不会停。
晏秋生立于不远之处,目光柔和地望着眼前这些曾与他在千年前交锋于血海尸山的魔族战士。昔日仇敌,今日袍泽。此刻,他们一同迎向末路,他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微微一笑,胸中豪情翻涌:“能与他们共死,亦是我此生之幸。”
丁清风伏身于那女子身畔,女子面庞灰纹密布,仿若死寂,神情却如熟睡婴儿,宁静安详。他将掌心贴在她胸口,缓缓注入体内残余的灵力。她明明已死,心脉早已停歇,可他以术法冻结她最后一瞬的心跳,不愿让她孤身赴冥途。此刻他再度运气送力,只愿在天地末日来临前,她的心,仍与他共鸣一刻。
而天幕之上,烈焰焚云,浓烟滚滚,如天神发怒,朝地面倾泻而下,似要将这支由凡人、魔族与孩童拼凑而成的残军彻底吞噬。那火雨之威,远胜龙卷风与寒潮之怒,一时间天地色变,山河欲崩。
“这便是尔等违逆我族的下场!”高天之上,龙族首领敖瑞仰天怒吼,声震四野,杀意滔天。他眼中满是冷嘲,盼着这一击将世间反抗之火彻底熄灭。“这便是尔等反叛的代价!”
忽而,一道低沉之声从虚空中响起,悠悠传来,仿佛暮鼓晨钟,震魂摄魄,回荡天地,令群龙心神俱颤。
“哼,也不过如此罢了。”一道淡漠而低沉的嗓音响起,声中带着些许失望,如清泉落石,却敲打在众龙心魂之上。
那一刻,漫天火雨与魔焰巨涛,俱在空中骤然停滞,仿若天道也被此言所震,竟至凝结不动。那片炽热得仿佛能焚尽天地的火海,赫然僵在离裴世勋不过十步之遥的虚空,丝毫不再推进,宛如时光凝固。
随即,天地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无风、无声,恍若万灵皆屏息以待。
“这……这不可能。”几条形貌各异的巨龙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龙眼之中满是错愕与惊疑。自古以来,谁人能令火焰魔法在半空中凝固不动?难道是幻觉?
敖瑞眯起双眼,隐忍不安地盯向火焰之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一语虽无杀机,却令他脊背隐隐发寒。他厌恶那声音,不知为何,那声中竟藏着一种令他难以捉摸的命运之兆。
“何方妖孽!”敖瑞怒吼一声,龙吟震空,“谁敢在我面前妄言?速速现身!”
忽然之间,烈火之中裂出一道缝隙,如朝阳破晓,破开黑夜的缠裹。一道金光透入火海之中,宛若神迹初现。
光芒深处,一名长发女子凌空而立。她身披淡绯色长袍,红发如流熔之焰披散而下,眸中碧色清明,似一潭深湖。背后一对漆黑羽翼缓缓扇动。她身周流转着灿金之辉,所至之处,原本狂暴的魔焰竟如老鼠见猫,纷纷退避三舍。
那女子未语先威,一双碧眼扫视龙群,如在打量一群尚未开智的飞蛇。她轻轻挑眉,唇角泛起讥讽之意:“你们这些注定败亡的物种,倒也颇好自鸣得意。”
那龙低吼一声,声若闷雷,震得山河微颤。苏清羽微微蹙眉,却未即应,只是淡淡道:“稍等,我还有些俗事未了。”
她转过身去,望向天际那头黑龙,唇角带着浅笑,语气轻柔如风,却含着千钧之情:“我回来了……你,可曾想我?”
裴世勋的眼眸霎时睁大,瞳中倒映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浑身上下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时间心神震荡,血脉激荡。他不敢置信——她,竟还活着?
骤然间,一股沉重的疲惫袭来,仿佛千钧压体。他的龙形在空中瓦解,化为人形,全身赤裸,直直坠向地面。
忽有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臂,自虚空中托起了他。他睁眼望去,便见那女子盈盈抱着他,腾于空中,稳如轻舟浮水。
苏清羽目光扫视四野,神色转冷,娇叱一声:“诸位将眼睛闭上!此乃我一人之物,汝等妄窥者,罪当灭顶!”
她素手一抬,虚空应声而动,一袭蓝如苍穹的轻纱在她指间旋转成形,随即一套衣物凭空而现。裴世勋神色赧然,连忙披挂在身,面颊泛红,暗忖但愿这衣裳遮得住体面。被她的力量环绕之下,他心神安定,恍若脚下生根,不再飘摇。
城下,一只小手悄悄伸来,覆住晏秋生的双目。那是唐琳,笑意盈盈地望着天上那被抱在怀中的将军,调侃道:“早就说过,那位将军定有些手段——嗯,胳膊上的手段,若他想留住我们魔尊的心,可得用点功夫呢。”
苏清羽抬首望去,只见裴世勋凝视她的目光,似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唇畔,神情温柔如水,随即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这一吻,不含半分欲念,唯有劫后余生的执念与决意。仿佛踏尽千山万水之后,才终于明白,世间万物,唯有眼前之人最珍贵。唇齿相依,如魂魄交缠。他轻探她唇间之甘香,似是贪恋那不复得的温柔。双臂环住她纤腰,她的手也轻覆其胸膛,仿佛两颗流离之心终于得以归位。
高空之上,敖瑞目睹这一幕,怒火如焚,怒吼震天:“大胆,竟敢于本座面前亲昵无状!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随着他咆哮声起,群龙应声而动,张口怒啸,灰焰与魔影交缠成数十丈之巨的火球,黑如炼狱,似欲将天幕倾覆,直奔那尚未散去的冰封之力而来。
苏清羽轻轻松开裴世勋的唇,神情中略带几分不耐,冷冷望向空中,低声道:“本可以一举将他们烧成飞灰,但留个警示未尝不是好事。否则世人还以为我等柔弱可欺。”
她微微一笑,复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唇齿相接,仿佛誓言的延续,“你可还记得,幼时我曾许诺,总有一日会从高塔中救你?替你破尽妖龙,做你的骑士?”
裴世勋眼中闪动柔光,轻轻点头,那一瞬,千言万语俱在一念之间。
苏清羽望向天际,眼神灼然,“看来,如今该是我履行承诺之时了。”
裴世勋身形如箭,自高空坠下,而苏清羽则踏风而上,直冲苍穹。他扬声而笑,仿佛轻风掠过山林:“喂,别忘了你还欠我承诺的最后一桩事!”
诸将士仰首观望,只见那一向冷面如霜、不苟言笑的镇国将军,此刻却笑得如痴如傻,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苏清羽回眸一望,眉头微蹙,语气颇为困惑:“嗯?哪一桩?”
“待你救了我,我们便完婚,我……做你妻。”裴世勋朗声高喊,语气中藏不住的欢喜似要溢出胸臆。
四下哗然,兵士们的下巴险些齐刷刷砸在地上,眼珠几欲瞪裂。有的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仍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真的是那个曾将求亲书扔进火盆、将求婚者踢下城楼的裴将军?
“他这是……中邪了?”一人低声问道。
“莫非是那龙夺了他魂魄?”另一人神色严峻。
“说不定咱们都死了,现在是在阴司看热闹。”一名兵士嘴唇发干,小声嘀咕。
“我倒觉得挺好。”有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咱家将军也不年轻了,做个……妻……也是人之常情。”话音刚落,立时换来一堆白眼。
“将军要成亲了,我们总得准备准备。”其中一人一锤定音,众人皆点头称是,至于“夫”与“妻”的尊位之争,众人齐刷刷望向那位风姿卓绝、神力滔天的红衣女子,默然无语,只愿将军婚后能得以安康无恙、福寿绵长。
苏清羽身形轻盈,御风而行,正欲穿越那她亲手撕裂的苍穹之洞,忽而耳畔传来裴世勋那句求婚之言,玉面红霞乍现,竟在空中一脚踏虚,身子微晃,似要从空中跌落。
众魔族望之,俱都屏息,心中一齐冒出一个念头:我等是否眼花了?我等那冷艳无情、杀伐果断的乱世魔尊,竟……竟然脸红了?
“我一定是瞎了。”一名魔族长老揉了揉眼,低声嘀咕。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另一名沉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