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明轩随意地甩了甩袖口,指节轻敲案几:“满打满算,六个年头罢了。”
“六与六十六,倒也算得个巧数。”叶三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弧度,布满皱纹的面庞扭曲如恶鬼,“若你输了,便入我门下为仆,也不枉这段‘棋缘’。”
落明轩的胜负欲一下子被激起来了,“哎!你个老头子,仗着比我多活几年,就这般目中无人,须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今日便要让你知晓,姜不一定是老的辣!”
叶三扯着嘴角冷笑:“觉得老夫活得久自负?既然你不听劝,老夫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方才说的话全是错的。”
落明轩懵了:“我说错啥了?哪句话不对?”
叶三枯槁的手掌突然如鹰爪般扣住棋盘,震得整座赌局嗡鸣作响。他从中拈起一枚棋子,指尖翻转间将其直立,玉石碰撞声清脆如裂帛:“你压根就没真正下过六博!枭!”
随着你来我往的交锋,棋盘上局势瞬息万变。在六博的规则里,散子一旦抵达关键点位,便能立起化作威力十足的\"枭\"。这\"枭\"就像棋盘上的大将,专克\"鱼\",每吃掉一条\"鱼\",就能积攒两筹分数,谁先攒够六筹,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可落明轩盯着棋盘,心里直发怵。他下了这么多年六博,头一回见人能这么快把散子变成\"枭\"。叶三落子又快又准,简直像提前算好了每一步。这下,落明轩不敢再小瞧对手,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每一步都仔细琢磨,誓要扳回局面。
十轮攻防过后,落明轩后颈渗出的冷汗已顺着脊梁蜿蜒而下,浸透的中衣紧贴皮肉。叶三的棋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招招剑走偏锋,看似不守章法,却总能精准掐住他的命脉。那些落子的位置,仿佛在规则的灰色地带游走,既未越界,又让他如芒在背。每一次应对都似陷入泥潭,越挣扎越深陷,局势如潮水般将他逼向绝境,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落明轩在窒息般的压迫感中反复叩问:为何会陷入这般绝境?他强压下翻涌的焦躁,强迫涣散的思绪收拢。记忆如走马灯般倒转,无数场自己对弈的画面在脑海中疾驰而过。
\"必有破局之机!”阖目瞬间,万千光影在意识深处迸发。忽有一幕画面如惊雷炸响——那对供奉在祖祠的泥偶,十指交握执箸,定格在永恒的博弈姿态。他豁然顿悟:何不将困局化作仙人遗局?若叶三能勘破其中玄机,或许能窥见失传已久的六博秘术;若对方也深陷迷阵,这盘棋便成无解残局,至少可保不败!
当他重新睁开眸子时,眸光已褪去惊惶,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然。这场赌局,终要在虚实相生间见真章。
袅袅青烟三起三落,独眼汉子弓着身子,凑到彭钦海耳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疑:“自打执掌赌坊以来,大掌柜还从未在六博局上僵持如此之久,难不成这回真要栽跟头?”
彭钦海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紧锁棋盘:“开局三步棋落定,胜负便已有定数。但那小子方才陡然变招,竟将死局盘活。如今这局面...”他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喟叹,“大掌柜虽立于不败之地,却也难再寸进分毫。”
独眼汉子浓眉拧成疙瘩,“残局?”
叶三的手突然僵在半空,苍老的面庞瞬间笼上寒霜:“这诡谲棋路,年轻人,告诉老夫,究竟何人传你的?”
落明轩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喘息着回道:“自然是家师所授。”
“哼!”叶三猛地将棋子掼在棋盘上,震得整座赌桌都微微发颤,“你师父那套旁门左道,靠出千设局混淆视听,哪有这般堂堂正正的下法?你莫要拿这借口糊弄老夫!”他浑浊的眼珠里泛起怒意,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落明轩鼻尖。
落明轩不耐烦地挥开汗湿的衣袖,厉声道:“继续还是认输,给个痛快话!”
叶三布满老茧的手掌如重锤般砸向桌案,整座檀木棋盘瞬间四分五裂。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咆哮:“荒唐!我钻研六博术一甲子有余,竟栽在你这野路子手上,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伪六博?”落明轩如遭雷击,猛然转头看向尹落霞,“把话讲清楚。”
尹落霞忍不住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方才老爷子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